素兰极为敬重沈素商,方才提到他却神色有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素兰与她一向亲近,可这次为何要瞒着自己呢?
章知微想到自己前日突然发烧,手头的事务都暂时搁置了,实在是令人沮丧。
又想了一会儿,章知微才走出房门,在长廊上拦住路过的小厮,若无其事地道:“你知道医仙在哪儿吗?”
小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幽怨地道:“您不知道呐,医仙去采血色红莲,已经两天都没回来啦!”
“什么?”
“前日夜里有病人突发急症,医仙去看了说是一种奇怪的病,得要血色红莲才能治好。”小厮口齿倒是清晰,他不知道章知微那时发烧,还以为她对沈素商不管不顾,心里的埋怨全写在脸上。
血色红莲?用来治七虫七花蛊?怎么会有人中那样的蛊?
七虫七花蛊以七种毒花为饵喂养七种毒虫,等到七虫长大,便将断其食物,将它们放置在一起,让其互相啃噬,最后活下来的一只毒虫便是蛊王。把蛊王置于陶器皿中,并以五色线绕红布盖好罐口将其闷死,晒干,外加毒菌、曼陀罗花等植物及自己的头发,研成粉末,制成蛊毒。
此毒极难配置,为何有人要将这么稀有的蛊毒种在沧州普通百姓的身上?章知微念及此处,问道:“那病人是谁?”
“天香阁的老板刘冰曦。”
“那她现在呢?她可有何背景?”若是一个普通的香料店老板,按理说不会被人下这样恶毒的蛊。
“还在昏迷中。不过她在城里住了几十年,也没和人结仇啊。”小厮摇了摇头,叹道。
昏迷不醒?中了七虫七花蛊怎么可能昏迷不醒。此蛊药效剧烈,中者开始上吐下泻,随后出现幻觉,会感到内脏麻痒,有如七虫咬啮,疼痛难当。除了特制的解药外,其他药剂只能做到缓解作用,根本不可能导致昏迷。
章知微忽然脸色就白了,道:“医仙给她用的苏合香吗?”
“是啊,好像是用了一种香。不过不知道是什么香。”小厮点点头。
章知微心里一紧,声音竟有些发颤:“那种香是不是有一种略苦辣的香味?”
“嗯,确实有一种苦香苦香的味道。”有些诧异章知微是如何知道,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章知微没再说话,缓缓朝前走了几步,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七虫七花,苏合则移。沈素商,他这又是何苦。为了让病人少受些痛苦,他就用苏合香把那样锥心痛苦移到自己身上。真是不把自己当人了吗?章知微忽然感到一阵酸楚。
“国医大人,您也别难受,这也不是您的错呐。”章知微心里难受,眼眶竟然红了,小厮本来对她有些不满,此刻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劝慰道。
“你可知道他去哪里采药了吗?”
“嗯,咱们沧州城以东有一座盐山,医仙好像是往那里去了。”
章知微点了点头,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慢慢走到临时的医馆,嘱咐主事的太医一些事后,便朝着盐山奔去。她的情绪在翻涌,那个看上去如此云淡风轻,出尘脱俗的男人,为了一个普通的百姓却以身犯毒,并亲自去寻找采摘极为稀有的血色红莲。
她愈发看不懂他,却愈发被他吸引。
她只去寻他一天,若是寻不到她便回来。她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可盐山实在太大,走了许久,已记不清自己穿过了多少树林和溪流,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现在身在何方。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沈素商,沧州的百姓需要他。
月色渐深,她在林中迷路,不小心踩空,沿着斜坡滚了下去,还好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
她抬头一看,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周身,素白的长袍,无瑕的腰带随风飞舞,腰间别着羊脂玉笛,更显其飘逸出尘,只是他的气息却有些不稳,发丝也有几分凌乱。
“你——”章知微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把利刃从耳畔呼啸而过,插入身边的树干之中。
几个黑衣人突然出现,拔剑刺向沈素商。沈素商挥手扬起一道柔光,章知微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道朝着前方奔去。
黑衣人穷追不舍,逐渐逼近两人。章知微只感到面颊呼啸的风,和不时闪烁的刀光剑影。
“去死吧!”黑衣人半天没碰到沈素商,恼羞成怒,一剑向章知微的心口袭去,沈素商一把拉过她,而手臂却划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顿时喷涌。
“沈素商!”章知微叫道。
他继续面不改色,额头却有了晶莹的细汗,不知为章知微能感到他身体在变冷。他们已经退到了悬崖,她能看出,沈素商逐渐有些支撑不住。
“你们已经无路可退,沈素商,乖乖跟我们走吧!”黑衣人虎视眈眈,猖狂地叫嚣道。
“你相信我吗?”沈素商忽然问道。
他竟然笑了起来,那少了些血色的唇微微勾起,月光抹在唇上,衬得更加透明、单薄,魅惑。
“我相信你。”章知微坚定地道。
她离他是那样近,近到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眸光一动,却看到他胸口冰青色的玉佩,散发着幽幽的柔光,如活了一般紧贴着他的肌肤,就好像在传输着生命力。
这玉佩……她的思绪回到十几年前,那个救她的男人,也是有这样一块玉佩。章知微不想再去追究沈素商为何不肯承认他们见过,或许是他真的忘记了。她不在意了,她承认自己只是忍不住想要更加亲近他而已。
没再多说,沈素商一把抱起章知微,纵身从悬崖跳了下去。
她只能感受到他冰凉的指节和渐渐湮没在呜呜的风声里的黑衣人的咒骂声。世界似乎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一如她沦陷在他的王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