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蝉(岳龙刚)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无题》李商隐
(1)
我叫岳龙刚。
36岁。
祖居北平。
幼年时父亲在朝为官,曾是满清政府七品皇堂。后受戊戌变法思潮影响,放弃仕途,致力研究西方医学。
无奈百日维新,时如逝水,太后慈禧发动政变,戊戌六君子开刀问斩。
最后一次挽救清政府的图存运动就此告破。
作为维新一派人士的父亲,观此局面,不由大感心灰意冷,于是举家离开了北京,到千里之遥的冰城做起了一名普通的医生。
那时候的读书人,大都知晓一些岐黄之术,父亲自然也不例外,虽后来转而研究西学,但中西医法,俱是成竹藏于胸中。
很快,父亲就在冰城闯出了名气,而家中的日子,便也随之有了起色。
那时的我,正是意气风发,满想着出去闯一番名堂的年纪。
于是,在父亲的关系下,我来到了法国,开始了为期八年的留学生涯。
受父亲的影响,我主修的学科是医药学与实践研究。
在外经年,学识增长,阅历增加,不必细说。
可无论他乡风景如何美妙。
月亮,总是故乡圆。
于是,1921年,我学成归国。
可正当我满怀思乡之情抵达冰城,却发现昔日净土,早已成了弥漫硝烟的杀人战场。
由于担心父亲母亲家人的安全,我冒险闯进封锁的冰城。
却不想行踪败露,被大洋国占领军狼狈抓获。
为求活命,我十分怯懦的表示了配合,当时的大洋国第一集团军第三旅团旅团长横路北野见我精通外语,又懂西方医学相关知识,便问我是否愿意为大洋国效力,为天皇陛下尽忠报国。
后来每每想起我就觉得非常可笑,能够背叛自己祖国一次的人,又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的国家奉献忠诚?
无非是趋利避害谄媚奉承的话罢了。
不过当时的我,只想活着,只想再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于是毫不犹疑选择了答应。
随后,我恢复了自由之身,第一件事,便是跑回自己的家中。
可是,当我推开家门,看见一片狼藉以及倒在血泊中的父母双亲。
无尽的怒火便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思绪。
那一刻,我只想报仇,哪怕是杀掉一个大洋国的畜生也好。
可当我满腔怒火的走出大门,看着训练有素耀武扬威的大洋国巡逻兵,我害怕了。
不是害怕会死掉。
而是害怕自己,只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理智告诉我,想要报仇,必须要学会忍耐,人生很漫长,总有那么一个机会,我会化成最锋利的刀,对大洋国划下一道重重的伤痕。
于是,我流着泪,返身回家安葬了父母,然后,我剃掉了所有的头发,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加入了大洋国医学研究所,成为了一颗埋藏在敌人内部的复仇火种。
(2)
在医学研究所的那段日子。
我见识到了大洋国这个民族所有的丑恶。
虚伪,残忍,暴虐,杀戮,谎言,欺骗。
似乎所有人类阴暗的一面,都被这个民族完美的融合。
当然,我要承认,为了生存,我也做过许多愧对同胞的丑事,因为,我不能让他们察觉,在我的心里,仍有我的祖国。
毕竟,在那样一个屈辱且混乱的年代。
当一个阳光之下爱国的国人,也是一种特别的奢侈。
我,当然没资格享受,只能默默的寻找机会,等待着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很快,机会来了。
大洋国冰城病毒研究所请来了两位美国的生物专家,据说是对生物医疗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同月,我在值班的过程中,发现一个神秘人物秘密潜入研究所,似乎是准备盗取病毒的消息。
在一个没有灯光的转角,我遇见了他。
听见我会说中国话,那个隐秘的声音似乎十分的愤怒。
他质问我,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为何要背弃自己的祖先,去做大洋国的爪牙。
我说我只是为了接近他们,寻找一个报仇的机会。
那个人沉默了,随后又问了我几个问题,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最后对我说,自己是国际情报组织的人员,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们,为了我们的国家,成为这条秘密战线的成员。
我斩钉截铁,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
那个人听起来很高兴,随后表示,会在完成这次任务以后,介绍我正式加入组织。
说完,他转身就要进实验室。
我拦下了他。
他怒气冲冲,问我这是做什么?
我说我是值班的人,如果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让你偷走了情报,他们一定会怀疑我。
毕竟,自始至终,我从不是大洋国人。
那人点了点头,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告诉他,狠狠地打我,让我看起来遍体鳞伤才好。
那人是个狠辣的角色,听到我的方案,不疑有他,很快便对我拳脚相加。
当我不堪重击倒在地上意识模糊的时候。
那个人问我,对了,同志,你的名字叫什么,加入组织,我需要你的联系方式。
我抹去嘴角的鲜血,望着黑暗中那道模糊的人影,我笑着说:
【我叫岳龙刚,每天晚上八点,我都会去隔壁的咖啡馆喝一杯咖啡,大约半个小时,你在那里就能找到我。】
那人点了点头,道一声‘保重’,转身离去。
我望着实验室房门开启时那道微弱的月光,一阵疲倦混合伤痛席卷而来,沉沉睡去。
(3)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研究所内部的病房。
我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半个身子包裹着绷带,像是古埃及金字塔内走出的法老。
我心中无奈,暗想那人下手真重,不过是做做样子,却把我打成了这样。
可是这样也好,总归逢场作戏,如此伤情,倒是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果然,不出所料,当得知我苏醒的消息,很多大洋国医疗研究所的领导赶来对我表示了慰问。
当然,最让我意外的,是我见到了一个幼时的朋友。
他叫刘晓晔(ye)。
是大洋国冰城警署的警监。
与我一样,在城破之时选择了投降。
数年以来。
凭借残害同胞铁腕的手段,年纪轻轻,就爬到了冰城警署最高的位置。
可以说,他的进阶之路,是以血肉铸成。
所以,多年以来,我从未联系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直到这件掀起莫大波澜的‘冰城病毒研究所失窃案’发生。
我们两个昔日的儿时好友,才以这种特别的方式,得以相见。
寒暄过后,他向我问起了那人的相貌。
我自然不会如实相告,在我十分‘详尽’的描述过后,也成功引他走向了歧途。
分别之时,他说日后若需要帮忙言语一声就好。
我点了点头,笑着与他挥手,引起伤口一阵疼痛。
小小的插曲过后,半月养伤,我以为就可以回到研究所继续工作。
怎料,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毕竟重要的实验情报就此丢失,总要有人背上黑锅。
而作为外族之人又是本次值班的工作人员,虽有与歹徒抗争的卓越表现,但在我手中丢失情报也是事实。
于是,研究所给了我一个平调的机会,让我去别的单位继续述职,我想起如今身在警署的幼时好友,便通过关系,成为了一名大洋国的警署探长。
如此。
一切手续办理妥当,又是半月时光消磨殆尽。
在此期间,我每日都会去那家咖啡店等待与我接头的人物。
可是过了十四天,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
直到我在研究所任职的最后一日,当我搬着自己的办公用品离开研究所,最后一次在那家咖啡店里点上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半个小时流走了二十九分,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了我的对面。
他小声地问我,是岳龙刚吗?
我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如释重负:
【抱歉,这些日子很忙,没有时间,让你久等了。】
我没说什么抱怨的话,因为我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我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
【无妨,要咖啡吗?】
那人摇了摇头,拿出一个信封和一个笔记本:
【不必,时间紧急,我就不喝了。岳龙刚同志,首先,我代表组织欢迎你的加入,很感谢你能选择在这样的情势下为国家尽一份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我敬重你的选择】
【其次,我要代表‘船锚’同志向你道歉,他说上次行动下手太重,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信封里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医药费,你务必收下。】
我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不必,我的伤已经好了,这钱还是‘船锚’同志自己留着吧。】
见我没有取过信封,而是只接过了那本书,那人便又一次将信封递了过来。
随后,他再一次打量四周,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低声道:
【信封里不仅仅是钱,还有一粒一经服下就会导致心脏停跳的药。岳龙刚同志,做我们这一行,虽然不用亲赴前线血染沙场,但无时无刻,我们都是在与死神博弈。在这条注定不会有阳光洒下的小路上,我们一个人暴露,牵连出的,可能就是一群人死亡。所以,必要的时候,我们要做好牺牲的准备,把胜利的希望交给同伴,把永恒的黑夜留给自己。岳龙刚同志,我要最后一次代表组织问你,即使这样,你仍愿意加入我们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眼中依稀模糊。
那一刻。
我想起了父亲对我的谆谆教诲。
我想起了母亲曾经的笑貌音容。
我想起了这座城市曾经的美好。
我想起了大洋国侵略军举起的屠刀。
泪水在这一刻决堤而下,我义无反顾的取过了信封,点了点头:
【我愿意。】
那个人欣慰地笑了,他不住点首,热泪盈眶。
他说:
【恭喜你,岳龙刚同志,你现在是国际情报组织的一员了,给自己取一个代号吧。】
我点点头,忽然记起儿时背诵过的一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就叫我……春蝉吧。】
(4)
后边的事我已经淡忘了。
大概只记得那个陌生人对我说过,回去后要好好看看那个本子,里边是组织上一些上下级沟通的方式。
包括密码解读,交接信息等等等等。
还有我的上级,是目下沉在龙门饭店的暗桩‘船锚’,如有紧急情况,可以随时和他保持联系。
最后,离开的时候,我问他的‘代号’是什么。
他说,我叫‘则成’。
……
那晚,离开咖啡馆,一个人走在长街上。
过往多年。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今夜。
虽乌云沉沉,混混天顶不见月色,我却是自十几年前离家以后,第一次有了归属的感觉。
似乎从那一刻起,我不再仅仅是为了复仇而苟延残喘。
我生命的意义,是为了冰城之上不再飘扬异国的国旗。
那夜,我去了一趟父母的坟地。
三柱清香,一壶浊酒,泪如雨下。
我一个人傻傻的坐在坟前,我对父亲说,昔日您总教导我男儿报国无分贵贱,君子惜命有舍有得。
这么多年,您大概很痛恨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为了能活着而做了大洋国的爪牙吧。
可今日,您不必再担心了。
我回家了。
我会为脚下的热土付出一切。
当阳光重新洒在这方天地的时候。
爹,我会回来,告诉您,您的儿子,也是英雄!
(岳龙刚专辑前尘篇结束,各位喜欢的多多捧场,转发点赞关注评论,在此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