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住进的这所医院是一所中医脑病专科医院,属三级甲等。随着中医文化逐渐被世界认知和接受,该医院同国外的交流与合作日见频繁。在医院广场上的宣传栏里,可以清晰地了解到这所医院的发展之路。他们逐步与欧州、美州、亚州的许多国家建立合作关系,并把医院办到国外,其中,亚洲国家居多。当然,从医院里见到的许多不同肤色的国外患者,也可以证明宣传并非虚言。中华医学正在世界医学领域里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
医界认为,西医治标,中医治本。中医依靠虫虫草草的相生相克,固本培元,最后综合完成了患者身体功能的内在平衡,但往往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
凌晨五点半左右,天已经挣扎着转亮。太阳藏在东山后边的云里,烧红了半边天。街道两旁,蜗牛一样爬伏着两列不同品牌的汽车。偶有上路的,也都开着近光灯,低速行进着。商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经营早点的饭馆亮着灯,里面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碰响。一切都在等待和希望中慢慢活泛了起来。
病房里,老石睁着眼,盯向天花板。似乎在专注地检索,他究竟从那里来的蛛丝马迹。让老石困惑的是,他竟然时常忘记自己是谁。他的嘴里好像在念叨些什么,脸上不时露出傻傻的笑。他的右手被固定在床栏上,左手在不停地撕扯着尿不湿,进行着一场秘不可宣的恶作剧一般。
老石一天的治疗被排的满满当当。八点护士们就开始逐个查房,为医生们的会诊做准备。随后,一大群医生在主任医师的带领下进行早课会诊。主要是对危重病人的病理进行点评,并就施治方案做出解释或调整。其他不同级别的医生也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议,但多数时候是在做一些笔记,或用眼看,用耳听,默记于心。这时,主任医师是绝对的主角。他只要用手触碰过病人或病人用过医疗器具,马上就会有人适时地把消毒液挤按在他的手上。主任自然地揉搓着双手,威严地下着医嘱,亲切地调侃着病人的心情。甚至还会神一样抚慰一下病房里的所有人的情绪。此时,他的头上光华灿灿。他成了病人心中的救世主。经验累积起那牢靠的等级和尊重,传帮带就这样悄悄地发生。
医生们走后,具体的治疗随之在护士的奔跑中开始。老石今天的情况不算好。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他今天要打一上午的吊瓶,其间要给双腿实施电烤,给双脚进行艾炙。下午,要去熏蒸房熏蒸肚脐,要接受定点按摩等等。所以家属必须踩着点有效安排好治疗环节和时间。但在医生会诊之前,小儿子卫卫还没有把老石的身边事打理停当。卫卫从简易床上醒来,就把床折叠放进卫生间。当他来到老石床前,却不由的无名火起。盖在老石身上的床单被掀落一旁。尿不湿撕扯的不见了踪影。老石赤裸裸地躺着,却对卫卫死皮赖脸地笑。卫卫先检查了老石被固定的右手,勒痕处因一夜挣扎充血,肿胀,青紫,落差极大。
卫卫一边解开布条一边说:"还敢踢腾不?”
老石老实地说:"不敢咧!"
卫卫把老石向右侧翻,却发现老石身子已经洇湿了一大片。身下的防潮垫拧搓成条,一股刺鼻的尿骚味瞬间升腾。
“给我靠墙,立正站好!”卫卫疾言厉色地吼道。我都没看清卫卫是怎样把老石掀起来的。老石就赤裸着站在墙边了。
卫卫在收拾床铺,老石没事人一样地傻站着。突然,卫卫的右手迅疾地向老石的光腿上拧去。老石疼得咧着嘴骂道:"狗日的,掐我干啥?”他本来就没有支撑力的身子,迅速向右边倒。年轻的卫卫趁势一把把老石推坐在旁边的轮椅上。老石被吓得不轻,含混不清地骂:"狗日的,想死切!"卫卫发疯地回头,闪电般抡起右手,只听"啪啪"两声脆响。老石的两边脸颊顿时被印上了红红的手印。卫卫的脸也扭曲的让人发毛,他双手按向老石的双肩,狠命地前后摇晃,嘴里语无伦次地厉吼:"死去,死去,你咋不死去呢!″
看到这情形,我大喊一声:"卫卫!"卫卫随即放开了手。
旁边的护工阿姨轻轻地说:"娃呀,不敢这样。”显然,护工阿姨没有太多的责怪,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接下来,我用天地人伦的大道理劝说卫卫。卫卫稳定了情绪,带着哭声和歉意对我说:"太气人,给他换了尿不湿就不往上尿,偏偏尿床。今后,该咋办切?"我只能回以"不要和病人置气"云云。
我知道卫卫是个憨厚实在的好孩子。在医院里走一遭,我也深知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道理。一个二十出头尚未婚娶的毛头小伙子,在近乎半年的日光消磨中,情绪怎能控制的恰到好处?其实为人子女,有时候也不容易,虽说养育之恩比天大,但岁月毕竟磨人哪!
赤身坐在轮椅中的老石,愤愤地沉着脸,好像还在想着两个耳光中的道理,至于羞耻心已全然没有收录在他的字典里了。
卫卫把床还没有收拾完,老石又拉在轮椅上了。关上卫生间的门,带着抽噎的骂声,又照常从门缝泄出。病房里的人,各自忙着迎接医生的到来,对于那骂声竟都可以做到充耳不闻。
医生要开始一天的治疗程序时,卫卫的床单还没有洗完。幸亏他小爸来换班,才不至于打乱节奏。
病房里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