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的第一个周末,我要赶去见朋友欧,之前的计划是去欣赏勃拉姆斯的三重奏音乐会,见他是买票之后突然的决定。他的电话来的匆匆,没有理由拒绝。音乐会过程沉闷单调,因为一位教授的身体不适,几乎让整场音乐会变成了两重奏,乐曲的和谐消失了。虽然我不懂音乐,但朦胧也足够了,对于不和谐的感知是人性的本能。
我听到过很多朋友对音乐的评价,他们的答复往往比这二重奏更单调,给人刺耳的不适感,回敬你的是“我五音不全”,“太高端了,我欣赏不了”,“艺术这东西,不适合生活,还是好好过日子吧”,你难受的与其说是他们对于艺术肤浅认识和粗糙到无的音乐修养,倒不如说更加是为他们不理解生命的本质而惋惜。当一个人不懂生命,不懂得创造,不懂得精神,不懂得生命的意义,而眼里有的只是平稳,有的只是名誉,有的只是功利,他又怎么可能懂得艺术之美对于生命的创造的重要性。传统农民当然可以随波逐浪去披上时代的新装,穿上笔挺的西装,可无论怎么装点,语调的随意,知识的匮乏,兴趣的庸俗都不是不在讲述着他们那没什么意义的人生。
有趣的是,我也见到过不少人又不断地往现代化挤着,都市是目的,于是所有都市的一切都成了粉饰自己的金装手段,那里不仅是露骨的服装,时尚的生活节奏,无尽的美食,高档的公寓,还有艺术,对,艺术也变成了高端人的手段,他们也在出入着这些不俗的场合,一场又一场音乐会的欣赏着,可除了新奇的体验,为僵化的生活节奏多一点点缀,而点缀背后有的依旧是都市的自我标榜,在自我的良好体验之外,他们又多少能懂得艺术对于灵魂创造的意义?他们的灵魂除了那无穷无尽的神经递质又真的能创造什么?
一片虚无。
地铁正驶向虹桥,我的忧虑和忐忑要远多于欣喜和期盼,传销接触多了,对这类许久不见朋友的邀约,你需要格外的警惕,何况对于他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我一无所知。可被电话催了好几次,电磁波那头的这个熟悉的声音,真叫人无法拒绝。
他是我大学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早的朋友。他的学号紧排在我的后面,于是在第一天的开学典礼上,也许是过程太过于无聊,于是闲扯着,一聊就很投机,接着就变成了朋友。陌生的环境培养着陌生的两个人的友情总是格外容易,它更像是抱团取暖,在那个毫不熟悉之地可以多一个信息的来源,也多一个情绪的寄托之处。后来我们都在学生会里当了干事,大二时我们又都做了部长,之后到大三时他就消失了几乎两年。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进了传销,可毕业的时候他又回来了,为了考试拿学位,接着的又是消失。中间伴随着的是跟我借过几次钱,可笑的是,我从来就不曾有什么钱,接着的是他突然凭空出现在了上海。但这样的关于他的了解也只是空气中的一阵电波讯号粗略的可怜,详细的并不知晓。该如何评价我们之间的友情,那种朋友之间的微妙感觉到底是如何维持的,才让两个人在几年之后听到彼此的声音都可以欣喜不已,而不是将对话那头的人当做是一个陌生人?
我奋力撕扯着记忆,意图将它理出个头绪,可得到的答案似乎也只是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两个人气味相投,从内心的需求中契合着彼此的习惯。两个人可以无拘无束的谈论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必在乎出口伤到对方,又都有自己的目标,愿意追寻着黎明,将自己烧个干净。朋友之间的友谊还有比这更简单却又更有效的吗?
在大一时我们并无什么不同,人性和欲望的展现需要的是时间,每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人,只有回顾才有意义,预测和期盼更像是幼稚的表达,毕竟没有谁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你说你知道自己的需要,可不也正是这些需要遮挡着你让你看不清需要的背后又到底是什么的吗,每个人都需要挣钱,可是否大家除了在谈天时的表述无异之外,在具体的做法上又会有什么不同?钱的背后会不会仍然有梦想和人生意义的差异?
还记得那时我有一段时间在学习着各种技术,其中有网页设计,有美工影楼,也有flash动画,后来也接触到了游戏设计,如果你能从这些无聊又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中抽象出,这个人虽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但行为背后的意义却始终围绕着探寻和实现自我,那它就不简单。有多少人想过去尽情的做自己的兴趣,去实现自己?又有多少人只是在被动着过着安逸的生活,即便是大学生活?
在大一下学期的某一天上午的课后,当大家都带着书离开教室时,我叫住了欧和另外两个女生,询问他们是否有意愿开发游戏,大家可以组成一个团队。其中的两个女生是朋友陈和朋友梁,后面会提到她们。当时我们四个都没有太多的区别,大家不是专业人员,有的也只是一腔热血,可区别是明显的,那就是只有我在主动。后来我们还开过几次会,坐在草地上,商讨彼此学习的进度以及分工内容,当时颇有意思的是,我们四个都是在做学生工作都有意愿留下来当部长,可惜的是,时运不济,只有我和欧留了下来。后来我给团队起了个名字叫做tree,我告诉朋友说它的寓意是能像树叶一样枝繁叶茂,可其实这样的行为背后,也许有的只是一个少年要标榜自己独特拨弄让他人侧异的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含义。
可惜的是这样的团队有的只是崩溃,我小觑了人性的力量,这也是稚嫩的表现,如果它只是一个让平淡生活增添意义的小兴趣,而不是实现自我的冲动,你又如何去期待当它遇到困难,当它被其他欲望所占据时还可以保留什么?
尸骨无存。不仅欧没有,不仅陈梁没有,连我也没有了保留,这样的兴趣都是我们人生的一个不必要的过客。
湖南的夏天,温度38度,如果有风,那也一定吹的灼热,让人烦闷不堪,虽然我们还在假期聚过一次,但几个月过去了到这个时间大家都已经貌神和离。我整天泡在宿舍里学习书籍的排版设计,为部门整理资料,又研究着怎么把部门的维修技术来个提升,梁和陈在学校做家教,而欧在勤工助学中心做家教,大家都有事,现在都有了新的兴趣,自然没有时间。后来在新学期开了学,一天的傍晚里,大家又汇报进度,除了梁还在做着她的分工去玩游戏去体验,去寻找游戏的设计创意之外,其他人来聚会即便不是为了面子上的过得去,不是为了巩固友谊,恐怕也只是来放松放松自己。梁带着调侃的语气说我已经学会了打官腔,那时要决心融入其中的你真的分辨不出这话到底是赞扬你有进步学会与集体同步、学会了怎么管理好一个部门,还是贬斥你失去了有趣,假装着正经。
那时,你分不清,你也不在乎,你要的只有自己的感觉,你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在没有什么人格标准之下,在学生会中,如果说真有什么人能够坚持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如同大一当日般纯净,那这更像是一种失败,一种幼稚。
不管怎么说,大家也这样子成了朋友。大三时,欧去做生意脱离了出去,补充进来的是朋友刘。刘原本就是我单独的朋友,也是因和朋友陈在迎新晚会中合作过小品而成了朋友,而朋友陈和我又是一个部门,梁和陈是室友和好朋友,结果我们四个就又成了一个小团体,原来的实践梦想的团体功能也逐渐从理想的建立和兴趣的坚持变成了失意后情感的抚慰。我曾经将几个人的性格归了个类,如果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理智、感性这些词够用的话,那刘是浪漫主义和感性,整天有的是游山玩水,做一个孤独的旅人,要个性,要自由,不受束缚,且不管这其中多少真实多少虚假,梁是现实主义和理智,考虑的是一步一步的未来,少的是幻想,陈是现实主义中混杂着感性,有的是冲动和梦想,却缺乏理性,而我和欧看起来是理想主义和理智一类,在其中我能够塌心讲真话的也只有欧,跟他谈足够轻松愉快,你不必担心揶揄你,也不用慌张奉承,两个人都是执梦者,足够表达冲动的同时获得支持,而不是几句冷笑,或无关痛痒的随便说说。
可即便两个人都有梦,梦的背后又何止千差万别。
大二开始,我们似乎就走了不同的路,虽然都有远方,但朋友之间长期不联系,本身就代表话题的无交集,彼此之间的无需求。他偏向社会实践,我侧重个人体验,虽然都有梦,可差别在于,他更注重创业赚钱是个十足的商人,而我虽然也需要钱但却更偏向锻炼能力,要成为一名企业家。大三时,我留在了学生会,学生会的人际要比他更广,而他在学校食堂开起了餐馆,我有帮他分发宣传单。我们也都修了双学位,但他除了大二上过几次课,后来就没了踪影。有一次在周末双学位的课后,我去找过餐馆找他吃饭,在饭馆做菜的是他表弟,帮他的是他女朋友,他自己则负责送外卖,菜味道不错。想必他的梦想在一点一滴,在每天的忙忙碌碌中起飞着。后来我建议过他趁早转做外卖。
当时外卖点餐行业正开始烧钱,周围人不少都改做这一行,要致富,最好走此路!破旧的家属楼有人做着蛋糕,校门口的居民楼里有人制作着土耳其烤肉,连跟我打交道几年的那位在学校维修电脑七八年的技工也开着小三轮往各栋宿舍楼下奔着跑着,偶尔打个照面时点头致意,脸上都是笑,让我替他宣传宣传,声音隔着风和三轮车的扑腾声渐渐飘远。这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我猜他此刻应该幸福十足,他曾经说自己上班不自在,所以自己开店。可开了店却又工资足够平坦,眼瞅着三十,无车无房,也许性欲冲动中还幻想着要个女人。现在美梦不在需要梦了,他开始实现它,打着为学生服务的旗号,想必内心的自豪与满足又能增进不少。
至于那些睡到早上十一点钟的同学不需要窜宿舍去寻找相结伴去吃饭的人了,更不必反感当他鼓起勇气要出去时有人恳求他带饭回来,现在这些无比烦恼的问题只要打开手机下单就可以消失的无影无终了,不仅比饭馆便宜,性价也比超过了餐厅,五六块钱,除了一顿美食,还送一瓶冰糖雪梨又或什么饮料,滋润,滋润,节约的时间又可以投入到虚拟的战斗中。
我问过室友,周围的室友,同班同学,问他们有没有买过欧餐馆的外卖。答案要么是送饭速度太慢,要么是菜的味道不合口。我想他们一定没有见到过欧骑着自行车带着外卖在校园里奔着的情形,如果他们真的看到过是否也会感动三分?对于他们,我没有什么可难受的。对于没有梦的人,你怎么可能让他们体会到梦想的难能可贵?甚至你说大家不关心梦想也是一句高看的话,他们又什么时候关注过自己,在乎过自己的未来?
他们有的只是随意,现代化的教育为古老的养生观提供了最佳的场所,他们需要趁着年轻,趁着青春,拼命的释放。
大学毕业后,陆续总会有同学结婚,大家热情见面,诉说衷肠,连别的同学都说我们班感情好,大概我们也这么认为。没有人认真思考过情绪的重塑作用,我们是否只是被什么情绪场景所渲染,从而自我感动的稀里哗啦,仿佛回忆也变得美好了十分?但其实我们都很冷漠,很无情,很自利,不仅只愿意为自己享乐,也没怎么在乎过他人的感受。你想要反驳我,你要狡猾一点为自己辩护,你需要让自己变成一个有情有义又关爱十足的人,可你真的忘了在评奖学金时为自己添加的莫须有的活动奖励的吗,你真的忘记了在评贫困生时又费九牛二虎地夸张家境的贫困了吗,你真的忘了考试时将前排传来的早已故意改错的答案又改了又改?
做这些行为的人真的不是你吗?
外卖之后我就没有在见到过欧,他的床铺空荡荡的,只有一层凉席,上面积了不少灰,那里有的只是床板与凉席的孤独诉说。直到临近毕业的前几个月,他回来了,突然出现在宿舍了,惊呆了所有认识他的人,也有我,除了在无聊时串寝室时对着他的空铺调侃两句,这个人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两年。那时我刚参加完SIYB培训,内心燃烧着一团火,带着使命,一心想成为未来的企业家,乔布斯是我的偶像。后来才知道他做的是医疗器材的销售,想必那里的人也许诺他这是个新型的朝阳行业,未来光明一片,如果考虑到几年之后有的朋友还在其中投了不少资金的话,他的选择有其热血之处。可看来看去,似乎他的梦从一开始就没有使命感,生意对于他仅仅是一盘生意,利润就是价值就是人生的一切,虽然彼此的心,那颗跃跃欲试的心,何其相似,自其强烈。
院里打电话给他母亲,要求他来参加最后的清考,去补考那些他挂了很多次的科目,为了毕业证和学位证。要不是为了母亲,他不会回来,他此时疯狂的燃烧着,功名于他如粪土,他是很彻底的创业者。母亲,一个很伟大的生物,总是具有莫名的重要性。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拿到学位证,四级也没过。
几年过去了,接触多了人和事,你回看这段经历,真不算疯狂,那些被传销所洗脑的年轻人,那些刚入社会做销售的大学生,无不打着一针鸡血,想飞上天,和太阳肩比肩。那时的你跟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大家都在相信自己,大家都在朝气蓬勃,大家都在绽放自己,可到底什么才是最后的答案?没有人有疑问,大家有的永远都是现实中的案例,那些财富,那些权力总是无比诱人,捉弄的人心头痒痒。你都分不清里面多少是在自我实现,多少又是满足欲望的借口,如果欲望和理想冲突了,你又该如何抉择,如果理想和生命的意义冲突了,你又该如何解决内心的冲突来安慰自己?你是要寻找自己的独特还是让自己沉沦在欲望之海,最后的答案是什么,谁知道?
人们永远不需要疑问,也不需要答案,他们要的只是安慰。
出了地铁天空下着细雨,并不冷,足够细,至少我还没有介意,天也不太黑,路灯的光够亮,将雨射透的同时也为人赋予了一层安全感,他叮嘱我直走到路口左转之后再直走,他在那里等我。于是隔着马路,终于望见了对面的他,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发自内心的微笑是绝对的真诚。发型很整齐,比大学里那一头凌乱的头发好很多,胡子也刮得很干净,穿着个大棉袄,在这个短袖的季节,颇不拘一格,他似乎还是老样子,身材看起来很有精神,也许是消瘦的缘故。这真是他,还是大大咧咧的人,存在的顾虑在几声微笑中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
我们都抽起了烟,但他抽的格外的多,他说一天最疯狂的时候他吸过整整一包,我只能惊讶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如此疯狂的需要着精神减压剂。他揶揄我说,“在大学里怎么给你抽,你都拒绝,现在倒学坏了”。是的,那时吸烟仿佛就是绝对的道德命令,只要你去做它就意味着灵魂的堕落。实际上,你好像也从拒绝吸烟中获得了一种朦胧又模糊的身份认同标识,不仅让自己从生活习惯从节制中获得了自我独特的需求满足,也许其中还有一种拒绝他人的坚毅感,这可以让萌生一种自己不同于那些没读过大学的混混的优越感。你太需要被人高看一眼了,以至于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手段。可这样的朦胧感真的又能带来什么?你是否真的意识到了对于一个不懂人生仅仅将道德当做禁忌的人来说,它所具有的无论是自我标榜、约束还是坚毅都足够肤浅,它只是一层一捅即破的道德薄膜,而从不是什么无坚不摧的道德铁墙?
可我又能怪什么,我自己标榜要不断的去探寻自己到如今也才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他们更何况是一个活成行尸走肉只会听从别人的命令而不会思考自己不会主动去磨砺自己的人呢?
梦总有破碎的一刻,在这个时代,似乎是每一个理想主义者必须要面对的事,我们都有过,他比我早了一些,可能更痛,更彻底,也让他更迷茫。他若有所思的说着,“刚来上海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整天特别迷惘,压力好大”,语气像悼念死人,结果就是不停的换着工作,这跟我的迷茫又何其相似。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的梦破之后,看到的是虚幻,找到的是真实,而他的梦或者一般人的梦之后还能有什么?
也许有的只是虚幻的感受,始终将自己在认知中撕裂着,一方面要承认自己的无能或没好运,另一方面却又不甘心的在其中安慰着自己继续着过着日常。
于是,他讲话都像处在矛盾之中,对于自己的过去,一会说很后悔大学一无所学,真应该好好学习四年,一会儿又说根本不应该读大学,应该早早的混说不定现在自己更加优秀,还少浪费四年时光,一会儿说什么狗屁理想全是扯淡,一会儿又说他还是有点梦要去实现。生物课本上交给我们的达尔文的进化论,不需要任何人再解释便深深篆刻在了心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生命的至理名言,它为我们提供了无尽的动力与勇气,却也消释了冷漠无情带来的内疚感,无师自通,没有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指点,我们也都是生存大师。他的冲突在于现实的残酷,与梦想的遥远,于是不得不用甜蜜恬静的话语来抚慰自己的伤痛。
如果你能洞察人心的自我安慰和价值观的冲突就不难明白,话从口出时的情绪才是真的,但又无法振翅一搏,不甘心,却无可奈何。他讲话的内容并不是说谎,它更像未经思考的直接表达,只是不满意现状,不愿意妥协于平庸的自己,痛苦的总结是安慰自己的过去,与认清现实的不易,可同时又要不愿像路人甲乙丙一样麻醉自己,又要忍受着无尽撕裂的痛苦,那是认知掉到地板摔碎的声音。于是人总是在不同的话题之下表达着不一样的观念,那并不冲突,可不也正是人在这样的可左可右的传统表达中,逐渐安慰自己,将自己的棱角都一一磨平的吗?
在回公寓的路上,他讲起了自己的工作经历,他不经意间看看过一份记录,他们每个人为公司创造着八百万的价值利润,他为自己拿到的那么少而愤愤不平,言下之意是利润都被资本家拿走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对公平的在意,还是说他只是在乎这拦住了自己理想的去路,如有一天他变成资本家也又如此?
也许这是双学位课程中《政治经济学》遗留在脑中印象的一丝回光返照,这令他深刻,的确,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是那么的逻辑严丝合缝,对于经济学初学者,不能不会烙在心底,从此将仇富与复仇的意念默默的种在了潜意识的深处。又或者他是从今日头条那些简短的视频中学来的,他也给我看过这类能讲给你不少实用知识技能的娱乐片段,城市人太需要知识快餐了,这里的主题丰富,有关军事、有关政治、有关教育、有关税收,各种话题应有尽有,确实能让你增长不少阅历。可它们中包含着的情绪又总是那么煽动人心,逻辑总是那么的荒唐,角度也总是那么的肤浅,观点又总是那么的片面。
后来我才知道,在他躺着休息,乘坐地铁,都观看着这样的视频,连同娱乐搞笑,连同从电影中裁取的足够刺激神经的片段都在争先抢着进入他的视野,跟我在老家的父亲没有区别,跟我在火车上看到的那位旅居加拿大的清华前辈也没有区别,他们需要它们来拨动着紧绷的神经,为平淡的生活提供丰富的娱乐,去放松,去欢笑。你应该称赞这是时代的幸运,还是要为它感到悲哀?
毕竟它在传播着知识,降低了成本的同时,也解构着传统媒体的权威,人们不需要购买书籍,不需要阅读报纸,就可以轻松了解天底下的事。可它的另一面是肤浅,是浅尝辄止,不仅用低俗、情欲引诱着所有人,也催促着人去放弃理性思考。它让知识不在神秘,却也培养了人的狂妄与浮躁,信仰不再崇高,人生也不再高尚,在酒桌前的能震慑同事的风言流语变成了最伟大最自豪的事。你迷幻着,以为那里拥有一切,可他们到底是在为你舔舐伤口,还是多的只是增加浮躁,和莫名的自我良好,谁能说得清?
他的工资一万多似乎也只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微尘,他坦言,工资上三万才算是合格的标准,这应该说是一个理想者失败之后,无法逃脱折磨所能给自己定的最低可实践的梦想标准了。
家里催他买房了。结婚似乎也成了个任务,伦理的任务,父母的命令挟裹着温情脉脉,真叫人难以抵抗。在你还在职业初期,迷茫感笼罩在心头,在你才刚把从大学培养出来的对未来的浪漫感消磨之后还没有找到自我时,父母亲们用他们那点价值感不多的经验,不论人生价值地告诫着你,路在家里,成了家有了子女,路就来了。可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他们却没有细讲,他们要的是自我唯一重要的精神之感的满足,仿佛稳定就是幸福,成了家也就有了稳定,至于路边的风景,他们全然不顾。他们的人生充满了苦难,与饥饿打惯了交道,太需要后代摆脱这一切,所以他们来不急思考也许精神上的苦难,对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坏事,它们才是人生路上那些美丽的风景,才是一个人的幸福之源。
现实中没有梦想,有的只有现实,没有什么人能有机会。我很高兴他还能断定自己要什么,没有被前几份所迷惑,要知道不知多少人做着这些没有多少价值却又美滋滋的事。我并不想说这类工作没有意义,我不满的是那些人从来没有在意,生活对于它们变得得过且过,它们不在乎光明,也不唾弃黑暗,随风飘,随风摇,随遇而安。即便你和他的价值还没有影响到他人,可奋斗着总还是会被自身感知着,即便没有结果,但生命的精彩总是存在着,虽然它又是只是痛苦和彷徨,可那些人整天沉醉在欢乐之中的人有的又能是什么?
你只需要看一眼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他还想着某个国家改革开放时跑去做生意,除了那些痛彻的感悟,他没变太多。只能说那些安慰自己的话像是无奈的惯性之举,要在朋友面前突出自己的沧桑,可实际上还是在处心积虑中寻找着机会,可如果不是这分小小的梦想值得人赞赏,它的背后真的还有什么?是否这又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感觉,只是充当着生活中所剩无几的希望?
关于生命的本质他也未看透。那些一个个看透生活只有钱才是真理的本质,与其说是对梦想破碎的感悟,倒不如说那只是消失了梦想感之后,内心流露出的对生活本真最真实的想法。这个文化从未给人带来太多的改变,如果你能透过文明,看到人们内心需求的话,就会知道,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们的人生价值,他们对生活的看法,他们对于死生的信仰,他们处理情绪的安慰方式,他们鼓励自己的方式,从来都一样,舒适为了开心,冲动依旧是开心,年轻时是开心,年老时依旧是开心,所幸的是他们愚蠢到还不擅长思考,否则离虚无也没有多远距离。欧跟大多数人比,即便没有了梦想也依旧很优秀,可这样的生活到底能代表什么,赋予人什么,他真的能说得清吗?
他住在一个别墅小区,外观上看却是如此,我表达夸奖之后,他一声冷笑,“去了里面你就知道了”,里面共三层,除了室内的楼梯看得出这是别墅之外,所有的空间都被切割成一个个单独的小房间,出租给年轻人,过道拥挤,堆满杂物。他住在三楼的一个小房间,比我在深圳住的要大一些,卫生间公用想必隔音效果也没有多么好,房间里有的是一个衣柜,一张大床,还有一个写字台,整个房间凌乱不堪,跟我在朋友卢那里的情形正好形成了对比,卢那里是整整齐齐,所有物品像编好了号,用完物归原处,他这里真是到处混乱,能打开的抽屉都被打开,搁放着各种生活物品,能够搭衣服的地方也都扔着衣服,椅子背后,椅子面,写字台上,衣柜里,到处都是。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正当我纳闷四月份的天不至于有蚊子时,他说:“我还蛮喜欢这种在檀香熏染下的氛围”,也许这是他个人独特的排解着这个都市所带来的烦躁的方式,他需要禅的意境,那里有的是安静,与世无争。床上只有一块床单,和一条薄被,足够宽敞,还有一个眼睛按摩仪。他的眼睛每早过于疼痛,“这个家伙挺管用的”,他拿起来要给我操作,可这样的疼痛到底是一整天盯着电脑的结果,还是在夜中摸黑看手机过久造成的?扫视了一圈,颇感吃惊的是,在写字台靠床的一角放着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娱乐至死》。
他说自己变得像一具干尸,灵魂已经干涸,需要我来给他滋润滋润心灵,讲讲生命的真谛,语气不像滑稽要搞笑逗我。他买了几本书,却一直读不进去,我也能体会这种想读又毫无心思毫无理解力的灰心感,只能安慰着说买几本容易理解的书吧,这些书目前很不适合。他说从小说开始好一些,《平凡的世界》《活着》《兄弟》《茶馆》在他大一时都读过,到如今还那么记忆深刻,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也许正是这些文学让他还有一些判断力,知道自己的精神贫瘠到了什么地步,可那些连这些书都没有看过的人又怎么能意识到自己灵魂的不存在?
你要夸他还有点自知之明,可即便他有这样的意识,却也未必可以将提升灵魂当成一件多么重要的事,这本身就是灵魂缺乏的标识,说到底,看起来他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曾经以为自己有过灵魂,到最后才知道自己依旧没有,但也并不着急去寻找什么。可问题是,这样的认识,伴随的能有多少个人的行动?它们会不会又只是和朋友聊天时顺延话题的一个暂时的答案,这样的回答让彼此都能接着下面的话题,可在实际的每一天中,在每一天的疲惫之后,又始终敌不过娱乐的魅力呢?你说你有毅力,可如果不是那些偶然的某些坚持的片段在欺骗着你,让你对自己说谎,你真的有什么?你真的懂生命的意义吗?我如果将答案直接告诉你,你是否可以体验的到什么?
未必,漂亮的话谁都知道,人们缺的是将它变成和挣钱一样坚挺的意志。
在回去的地铁上,一个小女孩不舒服的吐了一地,旁边的母则怒火中烧着,想必小孩子给她丢尽了脸,你说有母爱,你说母爱是生命的意义,可那是怎么体现的?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个自私之人的满足自私欲的副产品,它只是情绪的发泄,爱是发泄,怨是发泄,恨依旧是发泄。
地铁的电视中播着的是台湾的美食探索,握手上展示的是减肥广告,大家都在看手机,大家都在玩手机,手机里的搞笑,手机里的爱情,手机里的辛酸,手机里的刺激。那个手拿李泽厚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你,足够怪,格格不入,看起来这趟车载着的是一群尸体和一个灵魂而已,什么梦想,什么价值,人们不需要,他们要的只是感官的欢愉。它可以有自尊的良好,也可以有美食的乐趣,但绝对不需要什么价值和思考,它们早就被丢弃在了驶向现代化目的地的列车的车窗外。李泽厚的思考与创新,李泽厚的错误,李泽厚的喋喋不休,有谁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