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酷暑时分,陈庸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T桖,穿着牛仔短裤,倒是有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他这时候正坐在明珠街区的修理铺玻璃外,看似无意,实则警惕地注视着街里的动静。
明珠街区虽然是一条处于两栋长长居民楼之间巷子,但在小巷外面,便是赫赫有名的石鼓大道。
其实在石鼓大道上,有很多类似的巷子,而这些处于黑暗之中的角落,往往是罪犯的天堂,黑市交易、肉体交易、甚至是严厉打击的枪械贩卖都有可能在巷子的某个角落进行。
而明珠街区便是其中一个小有名气的巷子,它的名气一方面来自于它是一个地下黑市交易所,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于它冒险而绝妙的位置。
明珠街区的斜对角,便是南区二环警察局的建筑所在,谁能想到就在警察局百步之远的地方就是一个黑市,可能就是因为常人想不到,所以明珠街区这些年来,倒是一次都没有被扫荡过。
不过也有一些阴谋家经常说到,明珠街区本来就是二环警察局默认开设的黑市,为的就是为警察们捞一些油水,不然为什么有人看到那些收完保护费的便衣警察曾经偷偷溜进了警察局的后门呢。
当然警察局后门有没有腐败警察出入,陈庸不知道,他知道的便是警察局的正门此刻有一个人走出来了,而他趴在窗户前,盯的就是这个人。
一个穿着风衣的中年人意兴阑珊地走下微湿的台阶,钻进了汽车,汽车四周的警察纷纷敬礼,目光却有些同情。
看着这一幕,陈庸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已经盯了陈明道一个星期了,看样子这位副局长真的被所谓神探的身份吓的不轻,再也没有敢去查石鼓大道游行的事情,甚至连炭黑儿那一群孤儿都没有受到什么打压。
陈庸有超乎他年龄的冷静,而且对于某些事情有一种先天的敏感,他绝对不会为了试探陈明道是不是认出了自己,而傻乎乎地借用另一个身份去接近对方,当然他也不担心炭黑儿是否会受到打压而前来盯梢,他相信炭黑儿在二环地下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本事去抵抗这些所谓的打压。
而他之所以在这里盯了陈明道一个星期,为的就是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陈明道是否会因为自己的恐惧,将心中的怒火释放到那两个无辜的人身上。
他有些担心,因为他对陈明道太熟悉了,一想到这有着虐待狂心理的男人,陈庸就难以自抑的愤怒,不过幸好,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来,起码目前还没有。
也不知道是心中恐惧过剩,还是他心里真的已经遗忘了那两个人,这一个星期内,陈明道除了家里和警局两点一线的跑之外,并没有主动巡查什么,甚至连派个人去盯梢都没有安排。
“应该是没有尾巴了……”一想到这一点,陈庸的脸色便有些开心,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是时候去看看那两个家伙了,也不知道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将今天的活干完再出去,”婆婆刚刚从外面归来,像一个幽灵般从陈庸的身边出现,接着便一个鬼魅一般上楼休息去了。
那天晚上,陈庸摆脱了陈明道之后,来到了便是这间修理铺,作为修理铺的学徒兼免费工人,虽然没有获得相应的钥匙,但他自然有办法溜进来,而且那天婆婆正巧也不再店里,他才能在这个铁公鸡的人肆意的开水洗澡,甚至还找到了婆婆珍藏依旧的面包,美美的吃了一顿。
等到婆婆发现面包消失后,他一如既往的将责任推到了那些莫须有的老鼠身上,气的婆婆买了十几包老鼠药,放在了店里的各个角落。
过往两年间,陈庸很少出现在明珠街区的修理铺,只是在别墅的操作间进行修复工作,所以在炭黑儿这些孤儿们的眼中,他等于是从这里里失踪了两年的白昼。
婆婆既然回来了,陈庸也不用再盯着铺子,反正铺子的生意再好也有限,虽说整个二环地下世界的人都知道婆婆和这个小徒弟的手艺,然而谁也顶不住婆婆一个电视晶屏也要修三个月的速度和昂贵极其不合理的收费价格。
将身上的工装换成一般的学生制服后,陈庸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学生。
这两年时间里,由于又要学习机修,又要帮婆婆免费打工,再加上山里山外来回跑,很是麻烦,所以他很少去学校,顶多也就是在期中期末考的时候,回去考个试应付一下。
当然学校逃课的学生很多,特别是这种公立学校,收的又大部分都是孤儿,逃课更是常态,学校的老师也一心向往上怕,去攀附权贵,只要这些学生不把外面的麻烦带到学校来,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等到他们十八岁了,也还是要送到地城了学那么多知识也没用。
陈庸冲着楼上喊了一句什么,便走出了铺子,坐上了街口的电车。
四百年前,地球人带来了微型可控原子能技术后,无论是有轨无轨电车,都挣脱了头顶那两根辫子的束缚,开始自由地城市里通行。
当然他们的畅行也仅仅局限在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之间,毕竟夜雾终究还是一切电子的天敌。
整个城市就好比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的人,白天享受着高科技带来的快速方便的生活,夜晚则是享受着封闭燃灯时代的日子。
而无论是多么的精神分裂,多么的两极分化,生活的久了也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痛苦了。
当然,一般的下民家庭也能用金钱去购买自己的交通工具,而至于上面的贵族人士,他们拥有的更是奢侈……
只有贫的下名,或者是有着复古情怀闲的无所事事的贵族子弟,才会继续乘坐电车。
陈庸身兼二者之短,自然也是电车的长年乘客,他斜靠在车门上,怔怔看着在眼前闪过的城市建筑,和那远方宛如标注线的地龙,心里突然想起了那夜的野猪。
此刻他突然有种荒谬的错觉,这车上的人,这城里的人,虽然长的都是人的模样,可生活却和野猪毫无差异,都被一道围墙围了起来,而野猪的围墙是为了抵抗人类,而人类的围墙是为了抵抗不死人。
“人是猪,猪是人。”陈庸笑着摇摇头,将脑海中的荒谬思想一扫而进,静静等待着自己目的地的到来。
陈庸的目的地是南区二环的第七十八中学,他的母校,一个坐落在二环贫民区的中学,一个有着全南区最高逃学率的中学。
如果问城里什么机构最多,那毫无疑问便是神殿的分支教堂最多,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居民都会设置一座教堂,这些教堂存在的目的就是宣扬神的福音,歌颂神的事迹,替神服务他的子民,教堂虽然不是一个行政机构,但他却超脱于一切行政之外,任何行政部门都无权对教堂进行管理,神就是通过教堂和贵族的双重机制,才将整个城市牢牢的管控了两百多年。
但如果问城里除了教堂之外,什么机构最多,那名毫无疑问的便是学校。
除了那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学院之外,还有数以千计的各级中小学,为那些未满十八岁的少年提供教育服务。
南区二环中一共有七十九座中学,分别以创建时间的迟早命名,那毫无疑问第七十八中学是二环境内建立时间第二晚的中学的。
虽然第七十八中学建立时间很晚,但这也是相比于那些已经创建几百年的中学而言的,其实第七十八中学早在十三年前便已经建立,为的就是替那些死在矿难之中的孤儿提供上学的机会。
虽然经过十三年的时间,第七十八中学里也有一些不是孤儿的学生前来入读,但这里面最高的还是孤儿,陈庸便是这所中学的一名高三的学生。
陈庸下了车以后,并没有去自己的教室去上课,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教室在哪里,两年的逃课生涯早已经让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是哪些人了,更不用说自己的教室在哪。
他直接蹲在了学校的门口侧面,一个小卖铺的前面,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估摸着还有十分钟的样子学生就会放学下课了。
当一群洋溢着青春荷尔蒙气息的少年少女们蜂拥般从校门口走出来时,陈庸脸上顿时显现一股激动的神情,然后便在校门口的成千上百的学生人潮中,用自己极佳的视力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一个扎着两个马尾,穿着一件一看便是用男人衣服改装而来的衬衫的少女,黝黑的皮肤,矮小的个子,带着硕大的塑料边框眼镜,手里还抱着几大本厚厚的书,这个模样,在人群中之中很是不起眼,因为四周都是这样的学生,从小寄人篱下的少年少女们,知道如果自己不认真学习,考上学院的话,那么等待他们的便是送往地城。
为了自己的命运,为了以后的前尘,他们能够做的也只有努力学习,为了就是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炭黑儿和陈庸这些孤儿这样,常年受黑暗势力的影响,早已经成为了一只地下蛀虫,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的打算。
当陈庸看到那个矮小黑少女的时候,黑少女也看到了陈庸,倒不是陈庸长得有多么的引人注目,而是因为陈庸每一次来的时候,都会站在同一个地方,所以黑少女每次一出校门,便习惯性的朝这边望来。
虽然大多数都是以失望而告终吗,但这一次黑少女的脸色却露出了笑容,眼神之中更多了几分愉悦。
又爱又黑的少女便加快了脚步,小跑的来到了陈庸的面前,看着这个有一个月不曾相见的面容,少女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脸色有些发烫,激动的情绪使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陈庸哥哥…”
“月儿,下课啦?”估计是有段时间没见了,两个人之间有些陌生,结果话一出口,陈庸就觉得自己有些白痴,随即赶紧转移话题到:“怎么没看到你哥出来?”
“我哥从学校后门去咖啡馆打工了,六点才能下班。”被陈庸唤作月儿的小姑娘,语气有些忧色,这些年她哥哥为了照顾她,每次放学便会找各种兼职赚钱,她曾经也提出过自己要边学习边打工的想法,但还是被他哥哥一口拒绝了,并且说道:“你只管好好读书,赚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陈庸也无奈的摇摇头,他也知道那个和他同年的少年是个什么样的尿性,有着比牛还倔强的性子,即便是天塌在了他肩上,他也不会去求人。
陈庸摸摸了小姑娘的马尾,拍了拍斜跨在胸前的包裹,得意道:“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走,回去,给你们解解馋。”
“是野味还是面包?”小姑娘四周望了一眼,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后,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回去就知道了。”陈庸故作神秘的说道,说完更是接过小姑娘手中厚重的书籍,两人朝着不远处的贫民区走去。
本名叫做陈月的小姑娘是第七十八中高一的学生,而他那个叫做陈星的哥哥是陈庸的同班同学,不过和陈庸不同的是,陈月兄妹两个并不是孤儿。
虽说他们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但他们的父亲依旧在世,甚至还生活在龙城之中。
没错,陈月和陈星兄妹两便是陈明道的亲生子女,那对有爹生没爹养不是孤儿甚似孤儿的苦命兄妹。
陈庸之所以对陈明道如此了解,主要的来源便是这对为人子女的兄妹两,而这一次挑唆着炭黑儿他们上街游行,在女记者面前给了陈大局长一个难看,在某种层面上,也是想替这对兄妹两出一口气。
自从陈大副局长和贵族寡妇订婚后,他自己的那对身上流淌着下名的儿女便被立即送到了一个年迈老朽的佣人家里,起初还有这老佣人的照顾,每个月还能从家里领到为数不多的生活费。
可自从老佣人去世之后,家里便再也没有主动送过生活费过来,也没有人在提起过他们,他们就仿佛那陈大局长一家给遗忘了,兄妹两便相依为命生活了起来。
陈庸和他们相遇也是一场巧合,在某一年的冬天,那个在所有人记忆力最寒冷的冬天,那个时候婆婆还没有出现在陈庸的世界里,陈庸也和炭黑儿几个伙伴常年在街道上以偷摸拐骗养活自己。
那天是陈庸收货最盛丰的一天,不仅偷到了高档餐厅里的奶油蛋糕,甚至还在餐厅的杂物室找到了半瓶红酒,就在他带着胜利的果实,准备回去和炭黑儿他们享受时,却在餐厅的后巷中,看到了一对衣衫褴褛的男女。
当时和陈庸差不多个头的陈星整个身体都趴在了垃圾桶里,不断地寻找着什么,而那个饿得已经鸡黄面搜的小丫头则是紧张的四处观望,当她看到从餐厅窗户上爬出来的陈庸时,那双无助而又羞涩的眼神埋进了宽松的大衣里,用冻得已经发紫的消瘦慌乱的拉了自己的哥哥一下。
城里这样的苦命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以前每次看到这种情况,陈庸都会装作没有看见,快步的离开,毕竟他自己也是那些苦命孩子中的一员。
可就是那一天,也不知怎么的了,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揪了一下,脑海里挥散不去的是都是那双无助而慌乱的眼神,在鬼使神差下,他走到了那个明显是第一次出来捡食物出来吃的姐弟面前,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东西分出了一半,塞到了那个躲在自己哥哥身后,紧紧拉着哥哥手掌的小丫头怀里,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天晚上回去,陈庸甚至还被炭黑儿埋怨了半宿,说什么自己都快吃不起饭了,还有心思去做善事,但陈庸心里知道,炭黑儿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每一次偷到的食物,他哪一次没有分给寄养院的那些孤儿。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陈庸也没有把那对兄妹俩记在心里,毕竟城里这样的兄妹两太多了,多到人们已经麻木。
可没想到竟然在几天后的校园里,那个时候还是初一的陈庸,竟然在人潮里发现了那对兄妹两,他本想当成陌生人擦肩而过,但似乎那个小丫头的记忆力特别好,竟然认出了陈庸,便率先打了招呼,就这样,陈庸便和兄妹两相识了起来,而更有缘的是,当陈庸升到高中的时候,竟然还和陈星分到了一个班上,看来他们之间真的有缘。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陈庸每次有所得的时候,也都会想着给兄妹两送去一些,虽然这两年他回来的次数较少,但只要回来,都会带着野味送给他们。
当然这两年里,以他一个月中都没有两天在学校里上课的逃课节奏,要不是有着学习不错的陈星偷偷帮他应付考试,只怕他早已经被科科挂红,门门不及格了。
小丫头很高兴,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一个月没见的陈庸,还是闻道了纸袋里面的野味,两个眼神瞪大硕大,眼光明亮了起来,小脑袋高兴的摇摆着,那两个羊角辫也一颤一颤的,很是活泼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