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文华是一个警察。

在清昭陵管理办事处工作，按东北话说这是个“俏活儿”。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想法会改变一座皇陵，

这个想法也改变了自已的职业⋯⋯

民国的风一阵阵充满新鲜的味道。

公园，博物馆，电车，电话⋯⋯让人目不暇接。

那个改良的时代，新风尚影响着市民的生活。

昭陵是清太宗皇太极与孝端文皇后的陵墓，为“关外三陵”规模最大的帝陵。

背倚隆业山的昭陵地处沈阳城北，俗称北陵。

苗文华还身兼北陵管理员。

一座帝王陵寝，怎么归警察来管理呢？

昭陵从1643年开建到1783年，都是由大清礼部直接管辖。

从1783年到1920年，“关外三陵”由设在奉天的三陵总理事务衙门管辖。

1925年，北陵归由奉天省省长公署管辖。

奉天建市初期，属市政公所和奉天省警务处合署管理。

奉天市政公所成立于1923年，虽说独立，可警察、税务等职能依然在省里。

苗文华就是省警务处下设北陵的第一位监视员。

清末民初，北陵尽管不是公园，

却被民间称为“奉天第一公园”。

奉天有能力的学校组织学生去北陵郊游，“第五小学赴北陵旅行，本星期一四中学及第二模范小学亦均赴北陵”。

中小学生游陵园时常见诸报端。

除了学生外，来奉的政要、军警、文士也都要去北陵参观。

在《盛京时报》中多有此类消息：

“日昨关果忱交涉员王珉源厅长及袁洁珊秘书长、孙鼎臣秘书等邀请三六桥部参谋与其它政界各要人，偕往北陵⋯⋯”

也许是顺治年间盛京城太小了，以至于昭陵如此贴近城市。

民初的奉天市人口已攀至20万，郊游踏青风行一时。

可若想游览须向省公署申请，持参观证方许入陵。

作为管理者，让谁进苗文华是说的算的⋯⋯

其实，苗文华不是一个普通警察。

出生铁岭的他毕业于奉天法政专门学校。

别小瞧这所诞生于清末新政中的专科学校。

这是标准的新派学校，在校师资均有留洋背景。

奉系官员从省长厅长至课长许多人出于此。

刚毕业几年的苗文华，精力充沛且雄心勃勃。

民国建公园是风靡全国的潮流，也是各地市政标志性项目。

其背后更有国人对殖民者在华建公园留下的痛苦记忆。

奉天日本人的公园，“华人至其地者多受日人侮弄，故有识者多不践足其间”。

在当时知识分子眼中，公园是塑造文明、开启民智的象征性设施。

1926年9月3日，苗文华拟具了《筹备昭陵公园意见书》。

他提出：“仿日本上野公园，将北陵稍加点缀，改造成天然公园。”

上野公园曾是日本德川幕府的家庙和私邸，

此公园1876年正式开园后便成为日本的第一座公园。

1926年9月1日，32岁的李德新刚刚接替奉天市第一任市长曾有翼的职务。

此前他协助曾有翼完善市政设施，熟悉当时的市政建设状况。

苗文华借自己受省市双重管理的机会，将方案上呈给李德新。

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的李德新，对长野公园更是早就了然于心。

苗文华的设想和李德新不谋而合。

李徳新1923归国入仕奉天不久也曾上书条陈市政，娓娓十数万言。

很快，他上呈扩展北陵为公园的计划。

皇陵从来都是王权的禁脔。

大清律例：经皇陵不下马者杖一百，盗伐仪松者斩。

1894年，沙俄修建东清铁路长春至大连支线。

铁路压入昭陵青桩界内，横穿于盛京北与昭陵之间。

沙俄罔顾孱弱清廷的激烈反应，执意从陵区穿过。

1912年，清帝逊位更无力顾及盛京祖陵。

奉天的三陵衙门档房为生计出租陵区荒地，

“昭陵青桩界内附属禁地荒甸，除勘留明堂禁地，其余白桩界外荒甸一律招佃，酌量垦种。”

昭陵设红白青三道桩护界，红桩设风水墙外，白桩在红桩外，青桩最外，为不同保护级别。

民国元年(1912)，昭陵的守护大臣徳裕曾经向奉天总督递交咨文：

提到有外国人入陵园肆意鸣枪酗酒。

前往瞻仰游览理应敬畏，洋鬼子打鸟喧哗是为大不敬。

民国不是大清，前朝皇陵封禁再难生效。

昭陵在此背景下，如何保护已成难题。

昭陵有近三百年历史，数千棵古松及众多古建，开公园不失上佳保护手段。

1923年6月6日，张学良被任命为奉天省城市政总办，负责奉天管理与规划。

但北陵变公园之事，张作霖的意见至为关键。

1927年3月，李德新递交呈请扩张市区及北陵公园计划的报告。

他提出以近代的要素以经营，建超日本的东亚唯一公园。

“东亚唯一”宏伟构想，打动了张作霖。

此事不啻一颗炸弹，投向满清遗老。

皇陵变公园在国内是独一无二的。

孤臣孽子反对声蜂起，清室驻奉办事处最先跳出来抗议。

当局出于保护陵寝、盘活景观、节省土地资金多方权衡，认为利大于弊。

入陵查勘很快发现：陵区殿宇毁坏严重，仅重葺工料费就需“一万五千四百九十四元零一分五厘”。

守护大臣三多，监守自盗，将昭陵大鼎搬回自家，拆毁昭陵冰窖用建私宅。

李德新喟叹：“长此以往殊非保护名胜之道！”

面对此景，孤臣孽子彻底闭上了嘴。

1927年5月，封禁的皇陵向市民开放。

随着公园系列管理制度和修建的推进，李德新发现自己“实属不敷开支”。

“北陵公园向用油灯，前为防范火险保护古迹起见，曾拟一律改用电灯，呈奉钧署核准追加预算在案。”

1928年，北陵公园安上了电灯。

51根电线杆，81盏灯，陵内古建裹上层防火衣，游客也更方便了。

为管理和沟通，市政公所还于民国19年（1930）在北陵安设了电话。

据《三陵档案》记载，在北陵安装电话花费现大洋一千多元。

算得上是一部天价电话，那时一亩好地价才150大洋。

奉系关内战争让钱紧得喘不过气来，但事关北陵公园的请款却常得如愿。

城市公园独特功能与地位，在人心中是其它事情不可替代的。

那会北陵虽划入市区，但距离稍远，且陵前道路也低洼不平。

“亟应修一汽车路，以利交通，而壮观瞻所。” 李德新写报告申请款项。

北陵路及连通东陵与北陵公园的公路很快开筑完成。

1929年5月30日，由张学良主持的“第十四届华北运动会”在北陵东北大学举办。

近两千各路英豪汇聚，赛罢大赞北陵优美蕴藉的文化底色。

就在一个月前，奉天已正式更名沈阳。

新名意味着新生。刚刚通电宣布东北易帜的张学良，案头摆着北陵公园扩建计划。

看到靠近市区一侧无碍景观处规划的运动区域，少帅很是兴奋。

当时欧美公园都建有专门的运动区。

奉天日本人建的千代田公园（今中山公园)就有田径、游泳、棒球和儿童运动场馆。

体育壮民强国，是民国一代人的心结。

北陵公园规划有田径场、游泳池、足球场、棒球场、儿童运动场及高尔夫球场。

这正合张学良办运动会的心思。

1929年10月，北陵（东北大学旧址）又办德日中国际邀请赛，这次启用耗资30万元的奉天体育场。

此次特邀日、德国家队选手，让中国健儿与强手一试雌雄。

备有水泥看台的马蹄形运动场，可容万名观众。由于工期紧张，直到开幕才完工。

那个时代，为摆脱积贫积弱，公园承载着太多的东西。

国内唯一的皇陵公园，是沈阳历史、文化与现代、文明最好的名片。

李德新经营“伟大公园”的计划，更得少帅复函赞同。

扩建后相当于今天北陵公园的1.4倍。

1930年，李德新请缨归市属管理：“呈请钧府根据原案转饬警务处，北陵监视员一职速即撤回。”

北陵公园的管理权限全部归于沈阳市。

苗文华北陵管理员使命也结束了。

1931年日军占领沈阳，北陵扩建蓝图化为硝烟，

而北陵公园保护历史遗产的独特样本至今仍散发光芒。

而苗文华随东北军开赴察哈尔。

今天，少人想到公园梦还经历过如此艰难。

那个以公园塑造文明、教化国民的时代已渐行渐远⋯⋯

参考文献：

《全国都会商埠旅行指南》、《北陵志略》、《文史资料精选辑》第十七辑、《盛京时报》、《沈阳通史》、《近代沈阳城市公共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