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三月的最后一天,起个大早,臭臭闻声已在后院拍门狂吠。打开门,它箭一般冲出去,只需一声口哨,便摇头摆尾地折回来。
东方发白,小巷从梦中醒来,门前的花儿草儿也醒了。桃花开的正美,杏树已披上新衣,核桃树长长的胡须在晨风中摇曳,树下的篱笆中,几棵雪里蕻开花了,一场春雨让土地拥有了星星的花语。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一只班鸠也来凑热闹,扑棱着翅膀落在银杏树上,与那片嫩绿融为一幅画。
踏着轻快的步伐出门,行走在春天里,雨后的田野,泥土味儿混合着野草的清香,深吸一口气,令人心醉。一棵柳树从道旁的院墙内探出头来,在三月的清晨与风为伍,柳丝儿低垂,随风飘荡,臭臭跳跃着追着那枝儿,在空中随着那柳枝儿荡着秋千。高大的梧桐树顶着一头紫色的花串儿,像一个美丽多情的姑娘,丝丝甜味儿沁人心脾。
麦苗儿已一尺高了,蹲下身迎着初升的太阳,那麦尖上的露珠宛若一颗颗珍珠,伸出手,那珍珠便从指尖滑落,成为一滴眼泪。远处的林子传来野鸡嘎嘎的叫声,臭臭总会趁我不注意跃入麦田,追着那声音,时而打滚时而静卧,时而竖耳静听,时而匍匐前进,一声训斥,那厮便带着一身露水飞奔过来。
每天早上,臭臭总是冲在前面为我领路。过了一片林子,它总是一路狂奔着拐进那条土路,跑出几十米后蹲在路边,眼巴巴地望着我,唯恐我改变路线。
雨后的乡间小路,土腥味儿,草腥味儿扑面而来,在小镇生活了大半辈子,这些味儿百闻不厌。记得那年初春害喜,口中无味,去麦田剜回一篮荠菜,洗净煮熟,空气中氤氲着荠菜的清香,只需撒一小勺细盐,淋几滴麻油,那种独特的土腥味儿便在唇齿间。那年春天,一直把荠菜吃到开花。
提起土腥味儿,就会想起一位老人,她是夫的舅婆,一个干净麻利的老太太。每每这个季节,舅婆都会去田里剜荠菜,随便挖一块土回家。舅婆用荠菜窝一大坛子浆水菜,左邻右舍都有份儿,唯独那块土,舅婆晾在窗台上,待到土块干透,她便压在席子下,以便食用。舅婆说三月的土块有荠菜的味道,很好吃,当看到老人家咬一块土,像嚼干馍蛋儿那样有滋有味,我问好吃不,舅婆说一辈子吃的土块能盘几个大炕了。我说这是一种病,需要看看。舅婆说要不是这些土,遭年谨的时候早就饿死了,这些年习惯了这种味道,已经离不开了。看着舅婆淡淡的笑容,那一刻,我被惊呆了。我只听说过,闹饥荒的年月,饥饿的人们吃树叶吃树皮……
第二年春天,舅婆走了,埋在了舅爷的菜园子里,那片土地有舅婆吃不完的土块,每年春天,会有成片成片的荠菜,顶着小白花儿在春风中随风舞动,左顾右盼。
思绪在三月的清晨飘的很远很远……
路边的油菜花,开得热烈,臭臭飞奔过去,淹没在花丛中,那一刻,我也想像它那样去麦田,去花丛中,打个滚儿沾一身露水,顶着几瓣花儿撒个欢儿,浑身上下沾满泥土味儿……
站在三月的清晨,站在春风里,发呆的模样肯定很美吧。路边的灰灰菜已顶出地面,雨后的艾草很嫩很水灵,采一把回去,做一碗春天的颜色,那里面有我眷恋的土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