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下我姐的时候,景芬已经二十出头,忙前忙后,烧水做饭,是个勤快的大姑娘。由于先天性的气管炎加心脏病,谁也不愿意娶一个药罐子回去,26岁那年,才经堂姐介绍,嫁给了双山岛的毛汝宝。毛汝宝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但有一身力气,靠江吃江,打芦苇,捉螃蜞,捉鱼虾,日子还算过得去。
定亲喝小喜酒那天,母亲说,双山岛涨大潮,饭吃了一半,被乡政府组织撤离上岸,大家惊慌失措地回到家,奶奶抱怨老天捉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景芬以后能不能住得惯。
汝宝心地善良,从不让景芬下地干活,把这个药罐子伺候得像个仙女。岛上的医疗条件有限,气管炎发作的时候,汝宝就把景芬送到娘家来。我儿时的记忆里,清晰地记得景芬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涨得通红的样子,村里面几个男劳力用藤椅把她抬到乡卫生院。那时的皮管是黄色的,针头特别粗,瘦小的景芬躺在病床上,蜷缩得像一只猫。
母亲说,汝宝特别爱吃糯米团子,一口气能吃十几个。所以,每次他一来,母亲便动手磨糯米粉,包菜团子他吃。79年的夏天,汝宝照例吃了一盘菜团子,喝了半瓶酒,二姑妈从医院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告诉他,景芬快不行了,怎么办?汝宝顾不得半个团子含在嘴里,嚎啕大哭。奶奶说,你赶紧拿主意啊,要不要拉回去。汝宝立刻去请了生产队的拖拉机,突突地往回赶,几个姑妈一边哭一边抬上摆渡船,景芬已经气若游丝,未等得及上岸便死在了汝宝的怀里。
安葬好景芬后,汝宝变得沉默寡言,几乎再没和村里人讲过话。大概是在景芬走后不到半年,汝宝下滩去网鱼虾,推着一个三角的叉网,沿着江滩一路往北。其间遇到一艘渔船,汝宝上船讨了口水喝,见渔家有新做的腌咸菜,又要了点尝尝。那是汝宝吃的最后一点东西。那天,全村的人找了一夜,渔船上的人说看见他一路往北去的,一边走,一边拿手捧水喝。凌晨时分,在江堤的一个涵洞口找到了汝宝的尸体。
景芬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生育,在后塍领养了一个女儿,取名毛亚红。汝宝很疼爱这个女儿,抚养到七岁,自己也撒手而去。奶奶去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他俩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命,走了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了。转眼过去三十多年了,每年春节,毛亚红都会来看我奶奶,每年清明,也都会去双山扫墓。母亲说,汝宝是个好人,所以死后没有做孤坟野鬼。
景芬是我大姑,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很多次,我想像着她铜盆一样的圆脸,咳得拧在一起的眉毛,还有一条过腰的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