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道丰
编辑 |石文凤
人群里,有那么一群人,被称为“老好人”。他们在人群中的关系似乎总是很和善,不会与任何人起冲突,似乎总是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对于团体来说,他们是有效的调和剂,有任务的时候,没人顶,他们会自动出现;对于个人来说,这样的特质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但是同时,不懂得去说“不”,也让他们很难去真正表达自己内在真实的想法和观点。
当自己内在的观点与现实一致的时候,一切风平浪静,他们也会欣然接纳,带着愉快的氛围去努力做事;但是当自己内在与现实发生冲突,而自己又不懂的表达,干脆就会选择逃避、离开,然后自责,如此地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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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女性朋友,二十几岁,每次来月经都会乳房疼痛,去体检发现乳腺小结。而这些,便是她平时情绪堆积所致。
当她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症状,便想要寻求改变,在咨询中,她谈起曾经大学时,社团的几个人发生冲突,被迫要分帮派站队。而她本身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干脆逃掉。平时在他人面前总是温文尔雅的她,关键时刻却找不到她的人,一时间大家对她都很有意见。
就连平时关系很好的师姐,也开始打电话数落她。她心里憋满了委屈,但只能默默地听着,说不出一句话。挂上电话,她独自跑到学校的小操场,痛哭了许久。她的哭泣总是很有代表性,她不习惯发出声音,纵然脸部憋得通红,浑身难受,上气不接下气,需要很久,她才会哭出声音来。
工作之后,面对团队中的沟通,纵然观念不同,她却不会表达。或者按照对方所说的方案去执行,实在执行不下去了,自己才会以文字的方式提出来,希望得到妥善解决。
尽管她常常被人说“淑女”,但这样的障碍,让她在人群中很难去真正地做自己,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的本性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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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的过程中,她问我,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的表达方式?为什么不能够像别人一样坦然地表达自己?
前几天,在一起个人成长学习的团队中,她又遇到了同样的状况。可是这一次的现实,逼得她不得不发言。因为她在其中属于组织者的位置,必须要表达自己的看法,定下行动方案,无法事后弥补。
可是当她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以后,被人一口反驳,她立马哑口无声。她不知道如何去回复对方,想说,却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冲到了头顶,无法正常表达。
那天晚上她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回到家,把书包扔在地上,背靠着墙,她就开始哭泣。慢慢地身子开始往下滑,直到她把自己完全蜷缩起来,双手环抱着自己微屈的双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心里的委屈、难受一直蔓延。
她像过去那样无声地痛哭,没有一点声音,嘴巴张开着,想要拼命大喊,却喊不出声音。她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哭泣。因为发不出声音,双耳感觉到被悲伤、委屈浸满,有些发痛。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敢发出声音哭泣?
她告诉我,不知道,只是知道自己的过往经历中,很多时候心里觉得委屈的时候,通常所做的事情,就是找一个角落无声地哭泣,只有等到很久,才会真正地发出声音,委屈才释放出来。
我问她,这样的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图片|Robert Chang Ch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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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紧抱着自己,告诉我:
10岁左右,寄居在别人家,那位的阿姨在背后说我做得不好,还说我妈妈不好,我自己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哭了一夜,哭到浑身发颤,却依然没有一点声音。
后来因为顽皮,她跑着从楼梯上下来,不小心滑倒,以致脚踝骨折,小腿以下全部打上了绷带,医生叮嘱不能随便行动,至少要卧床一个月。10岁的孩子哪里坐得住,脚刚刚好一点,我就想下床去另外一个房间看动画片。慢慢挪动到了叔叔阿姨的卧室,因为房间没有位置了,我便站在门口看电视。
阿姨进屋,不小心一脚踩在了我打着绷带的脚上。一阵疼痛即刻袭来,我立马抱着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到自己的房间内,蹲在地上,眼泪就开始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但是自己却不敢说,更不敢抱怨。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我问她
不是,好像并不是从出生就是这样的。我记得自己有真实表达过的时候。
有一次,妈妈出门去洛阳看姥姥。我也想跟着去,等我从屋子里跑出来,妈妈已经坐上车走了。我坐在门口的地上开始哭泣,那个时候,声音很大。边哭边喊“我也要去……”
后来,爸爸走过来。一把把我抱住,拎到隔壁理发店的叔叔阿姨家,门口有一个放脸盆的架子,脸盆内是刚刚给客人洗完头发的水。爸爸一把把我的头放进了水里,边喊着“还让你哭……”,我挣扎着,根本无力挣脱。后来周围的人把爸爸劝下来,我才回到了地面上。
好像从那时候,我就开始无声地抽泣,不敢发出声音了。
好像之后,我习惯的哭泣方式就是这样了,没有声音,只是无声地表达。特别是对于自己心中的权威人物,似乎更多地是顺从、听话、妥协。
图片|Robert Chang Ch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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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办?她问我……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她点点头……
公园里有一只小象,很小的时候它就被拴在公园的木墩上,小时候它曾经尝试挣脱,当时四肢都勒出了血,它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可是依然无法获得自由。后来,它渐渐地长大了,这个时候它已经力大无穷,可是公园的工作人员并不需要大木墩,还是把它拴在原来那根小小的木墩上,它就会很老实地在木墩周围活动,也不会做出那些挣脱的动作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她问我
因为小象在当时无法挣脱的时候,它在自己的心里种下了一个心念“我是挣脱不了的,我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而后,这个心念慢慢巩固,变成了一个信念,也变成了它固定的应对方式——不去挣脱。挣脱束缚是徒劳无益的。
其实对我们人来说,与这只小象又有什么区别呢?小时候,我们要依赖于父母才能生存,那些不适合的教育方式在我们心中也种下了不同的“心念”,而后逐步变成我们的应对方式。虽然我们现在已经长大,可是那些生活的痕迹却无时无刻不在追随着我们,我们使用的其实还是儿时的模式。
“我明白我的问题了,可是……”,她欲言又止。
“可是我们要去怪罪我们的父母吗?”你是想问这个吧?
嗯,她点点头
“成长的责任到底在谁的身上?我们还要做那只小象吗?你现在是小象还是大象?还需要依赖父母才能活下去吗?”
她沉寂了许久……
图片|Robert Chang Ch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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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开始从她的眼角流出,她慢慢地开始发出声音,身体开始逐渐地放松,内在的委屈开始逐渐地释放出来。
“我不能去怪谁,我不想被那个绳子困住,我曾经埋怨过爸爸。可是刚才当我看到那个场景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其实也很无奈,很恐慌、很失落。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办,我又不停地哭泣,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就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你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其实很脆弱,挺依赖妈妈的,可是那天妈妈离开,去探望生病的姥姥,要离开家很久。他还要留下来独自照顾我们三个孩子,还要忙事业。他那个时候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我现在也是这个年龄,而且比爸爸那个时候还要大一些。如果把这个问题现在抛给我,我可能也会控制不了,甚至做出什么都不一定的。
那么年轻,他就要承担这些,我爸爸真的挺不容易的。
说出这些,她的眉角渐渐地舒展开来,脸部的肌肉也逐渐地放松,笑容开始慢慢地光临而至,轻松的氛围将她环抱。
“你笑什么?”看着她突然微笑的表情,我问她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突然看到了真相。你知道吗?虽然我和爸爸之间总是隔着一层隔阂,我不愿意跟他说我的动态。可是他总喜欢拐弯抹角地了解我的生活,比如说经常问我妹妹“你姐姐现在怎么样啦?”之类的问题。但是见了我,又装作一副特别严谨的样子。他还挺逗的,其实,我爸爸挺爱我的。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微微上抿,爱的力量洋溢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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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以后,她发给我的消息:
谢谢你,回来的一路上,我一直在问自己,我还要按照以往的沟通模式走下去吗?现在的我已然长大,要不要换一种方式?或许这次同伴的沟通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次很好的改变的起点。
处在情绪中的我,把自己放在与之对立面,根本就不去沟通,还固执地认为是对方的错。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局限,也看不到对方背后的原因,升起的只有嗔恨心,还认为别人是故意和我作对。
一直以来我与父亲的关系,就是这样,固执地认为他伤害了我,却根本没看到他背后的困难。而让这份束缚困住自己了那么久。
就好像在月光下,地上只是有一个绳子,而我却在朦胧的月光中看到了一条蛇,结果心生恐惧,也不敢再往前走去接着探索。
其实让我生起情绪,无法开口真正表达沟通的,不是对方,而是我用有色眼镜看到的虚伪的现实。而这个现实还让我一度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总觉得沟通不了,错误都在他人,自己还觉得满腹委屈。
如果我能够看清楚这根“绳子”的存在,自己内心的恐惧也会消失,进而看清楚绳子背后的原因,也才能够增长我的慈悲心。
这样真诚地面对自己的成长真的很痛,那份痛没有人能够代替。可是如果不去成长,不去看清月光下自己的那根“绳子”,如果离开了这份生命改造的过程,我的人生又会如何?
看不到那份缘起,走不出来,甚至想要放弃成长,绝望的时候,有一次,迎面过来一辆汽车,我看着迎面汽车耀眼的灯光,人那一刻怔住了,脑海中许久没有出来过的想法瞬间蹦出“撞我吧”。若堕入恶鬼、畜生,至少自己从未醒来过,那就无尽地沉沦吧。
破罐子破摔,自己的这一点又开始浮现。
人生是个百转千回的迷宫,根本没有尽头。它世,我便会不再记得今世的一切,就如今世不再记得昨世的一切一样。
我相信,这一世重演这个剧情,是让我重新作出选择。就好像过去那一次次的不同剧情重演,都是让我能有机会重新作出选择,我不想再轮回这样的错误,这样的不发声!
成长是很痛,那又怎么样呢?
比起麻木地生活、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找不到出路的感觉。
至少,痛过之后,你才会成长,你才会懂得承担,真诚地面对真实地自己,而不再让自己在被过去的绳索恐吓住,束缚住,没有力量发出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