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耳、陈馀列传---义利纠葛的人生大戏
张耳是战国末期魏国大梁人（今河南开封），年轻时做过魏公子无忌的门客，曾因官司脱籍逃命到外黄（今河南商丘民权）。说来很巧，外黄有个富家女，人长得漂亮却嫁了个平庸的丈夫。这是个敢作敢为的烈女子，毅然逃离夫家，投奔到他父亲的宾客那里临时栖身。他父亲的宾客是看着这个女子长大的，了解她的心性脾气，知道她素来心气高，不会和一个平庸之人过一辈子，这宾客也很了解有鸿鹄之志的张耳，就对该女子说：“你一心要嫁个贤夫，那就嫁给张耳吧，他不会误你的一生的。”女子就请父亲的宾客做主嫁给了张耳。
此时的张耳孤身仗剑走天涯，身无分文却“心忧天下”，从老婆娘家获得了大量的资金支持，一时间门人众多，也有从千里之外来投奔他的。名声鹊起的张耳通过运作竟然当上了魏国外黄县的县令，从此声望更高，远近都传说他张耳才德俱备，是一方响当当的人物。
陈馀也是魏国大梁人，喜欢研究儒家学问，多次在赵国的苦陉地区游历，结交名士，游走在官府。当地有个富人姓公乘氏的料定陈馀不是等闲之辈，就把女儿嫁给了他。年轻的陈馀拜访张耳，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陈馀像对待父亲一样的侍奉张耳，遂成刎颈之交。
张耳是地方名流，交游甚广，方其居住在外黄时，还是一介草民的刘邦，曾经数次跟随他四处游历，每至一地盘桓数月，畅说国事，不亦乐乎。
看来，游历是普通人建立人脉、提高声望的好办法。
秦灭亡魏国几年后，有关的安全部门探得张耳、陈馀二人是魏国的名士，有呼风唤雨之影响，就画影图形四处张贴海捕文书，重金求购二人项上人头。不得已，张、陈改名换姓，抛妻别子同往陈地（今河南淮阳）避祸，找到里监门的差役，暂且谋生。
一次，陈馀犯了小错，守门官吏用鞭子抽打他，几鞭下去，陈馀怒目圆睁似乎要起身反抗，张耳赶快踩踩他的脚，用眼神暗示他接受处罚。守门吏离开后，张耳把他拉到院外的一棵大桑树下。树冠巨大如伞，叶影婆娑。陈馀捂着屁股哎呦着，张耳责备道：“当初我们是怎么说的！做大事的人，不必过分关注这些琐事，这小小的屈辱怎能和人拼命？”陈馀连连点头称是。
秦王廷悬赏二人的诏书行到陈地，这两个伙计煞有介事又堂而皇之四处张贴悬赏诏告。
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吴广在蕲（今安徽宿县）起义，队伍到陈，已经拥有数万人马，声势浩大起来，张耳、陈馀立即拜访陈涉。陈涉等人早就耳闻张、陈大名，只是素未谋面，对二人的投奔当然是喜出望外，二人也殷切表示跟随陈涉干一番大事业。此时陈地的三老豪杰等力劝陈涉自立为楚王，以号令天下。陈涉就召来二人，拿陈地的三老豪杰劝其为王的事询问他们。张耳、陈馀相视会意，果决地回答：“秦之被称为无道之君，为的是他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搜刮天下之财据为己有。将军不顾生死揭竿而起，为天下人铲除残贼，响应云集，正该引兵西进，立六国后人为王，作为秦的敌人，能分散强秦的兵力。如此一来野无交兵，县无守城，将军占据咸阳以号令诸侯，再以德服人，方能成就帝业啊！”
一席话说得陈涉心花怒放：“如此说来，先生赞成我称王了？”二人再拜回复道“目前义军队伍刚壮大点，将军就要称王，恐怕冷了天下人的心啊！”陈涉本想借助二人的声望，声势浩大地搞个称王大典，不成想碰了一鼻子灰，遂决定绕开二人，自立为楚王，称国号为“大楚”。
陈涉起义时喊出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振奋了华夏后人二千多年的心渊：谁人认可你的等级，你做得皇帝我缘何不能做做。
劝阻陈涉过早称王是为以后建立更大的王业，二人觉得陈胜不足以为谋，陈馀又劝说陈王：“大王兴兵灭除暴秦，宜西入函谷，一时半会不及收复河北之地。臣曾经长期在赵地游历，熟知赵地的人物、地理，请派一支奇兵北略赵地，为大王分忧！”陈王称是，于是派遣自己在陈地的故旧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带领三千人马北上平定赵地。
武臣带领一干人马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到达河北，劝说河北郡县的英雄豪杰：“暴秦施行乱政荼毒天下几十年。北筑长城，几十万民夫梦断高山峻岭；南守五岭，数十万将士抛家别子。陈王涉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楚地称王，天下云集响应，占地方圆二千里，县之民众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各报仇怨。这个时候，不想着成就封侯之业者，一定不是人中豪杰。诸位细细思量！”
众豪杰纷纷攘攘捋袖振臂：“将军说的对！”“我们也有此意。”“悉听将军号令。”武臣等率军北上，每到一处，青壮年纷纷加入队伍，不战而胜十座赵城，队伍扩大至几万人，众人拥戴武臣为武信君。但其余城邑仍然不肯降服。
张耳为武臣将军谋划，领兵向东北攻打范阳（今河北保定）。范阳有个叫蒯通的，乃是天下无双的辩才，就去说服范阳县令徐公：“我听闻公之将死，所以来悼念你，但是我又来祝贺你，祝贺你因我而生。”范阳令呵呵一笑：“敬听公言，为何说怀悼我？”
蒯通环视县衙，朗朗说来：“足下任范阳县令十年，依秦法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手足，黥人之首的事一定不可胜数。你以为那些慈父孝子会毫无怨言不想对你动刀子？那是畏惧法律的严酷而不敢。现在天下大乱，法律废弛，人人都想对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以博取名声。这就是我吊唁你的原因啊！”说罢，着注视徐公。
徐公闻言面露惊惧之色，又问蒯公：“如何避祸？”蒯通说“徐公是明白人，现如今武信君领数万精兵将至范阳，如果您打算坚守县城，那县邑中的少年人人都想杀了您投奔武信君。唯有派我去见武信君，才能转祸为福。”
徐公知道蒯公乃当今名士，就派他去见武信君。见到武信君，蒯通又摇三寸不烂之舌：“陈王涉派您北徇赵地，足下攻城略地如烈火焚石，老臣以为未必如此啊。臣有一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一纸檄文定千里赵地，将军觉得怎么样？”武信君眼前一亮：“说来听听。”蒯通捋捋老髯，继而说“范阳令正整顿士卒加强备战的原因是贪富贵而畏生死，他想第一个归降将军，却又担心身为秦朝官吏不为将军所容。范阳的青壮年也想杀其县令以城拒将军。足下何不派臣奉一方侯印，拜范阳令为侯，令其乘坐高车华舆驱驰在燕赵之郊，则燕赵之城可以不战而降服了。这就是我说的传一纸檄文可定千里赵地。”
武信君连连称是，因此又不战而收服了三十余座赵城。于是大军进驻邯郸，这是故赵国都城，城高池深，又兼具有大半个赵国，将军武臣整备军马，准备大干一场。这时候，张耳、陈馀听说陈王涉的部下周章率军进入函谷关，却在戏水被秦将章邯打败；又听说为陈王攻城略地的将领大多被谗言中伤而获罪被杀。这俩商议，当初陈王不肯采纳自己的计谋，随军北征也仅仅获封小小的校尉，照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出人头地。于是劝说武臣：“陈王自蕲县起事，至陈乃立为王。将军现今也有数万兵马，具有河北大半地区，不立为王恐怕难以镇服。况且陈王耳根子软，易听信谗言，如果派人汇报，怕是要立其兄弟为王了；再不然，也会立赵王的后人为王。将军时不我待，赶快称王吧！”
武臣觉得有道理，遂称赵王，拜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一切安排妥当后，武臣才派使者报告陈王。陈王大怒，想把武臣、张耳等全族尽诛，再派兵讨伐。陈王的相国房君劝谏陈王说：“大王三思。王业未成却族诛武臣等家人，是又加一劲敌啊。不如同意武臣称王，命令他率军西入攻秦，助我一臂之力。”陈王认为很对，但也把武臣、张耳等家人囚禁在宫中，又封了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
陈王派使者恭贺武臣，命令他尽快发兵，西入函谷关。张耳、陈馀又劝说武臣：“陈王派人恭贺大王，难道是出自真心吗？不过一计罢了。大楚如能灭秦，必然加兵于赵。望大王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依据大河天险，陈王就是胜了秦，也不敢轻易伐赵。”赵王深以为是，派韩广向东北攻燕，李良向北进攻常山，张黡向西攻占上党地区。
这韩广是上谷人，做过秦朝小官，武臣自立为赵王时前来投奔，成为其手下一名大将。韩广率赵军至燕国，燕人闻风降服。燕国的贵族就劝韩广称王，说燕国虽小但也曾是万乘之国，况且赵王未必敢杀害居住在赵国的韩广母亲，韩广就自称燕王。
赵王武臣闻听韩广称王了，大怒说“韩广这小子也称王！”于是率张耳、陈馀出兵燕赵边境，准备攻燕。一天，赵王带着随从在燕赵边地纵马驰骋，享受着难得的放松，不料遇到大队燕军，为首的燕军将领把赵王抓起来，要分一半的赵国土地才肯放还赵王。张耳、陈馀派出十几批使者都被燕将杀害，此刻倒也毫无办法。
燕军主将要的是赵国一半土地，张、陈怎会没有办法要回赵王呢。
赵军中有个做杂役的小卒就和同伴说：“我替张公、陈公去说服燕军主将，一定能带赵王回来。”同伴听了都笑话他：“你就吹吧！前前后后去了十几批使者也没见回来一个，你有何德何能？”这小卒跑到燕军的营地，要求拜见燕军主将。
见到主将，小卒问：“将军知道我为什么来的吧。”燕将说“你也是想要回你们的赵王吧。”小卒又问“将军知道张耳、陈馀是什么样的人吗？”燕将回答道“他们都是贤人啊。”小卒说“将军知道他们是贤人，却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志向。”小卒笑笑又说“武臣、张耳、陈馀都想南面称王，只是形势初定，立武臣为王为的是稳定人心。现在将军如果杀掉赵王正是张耳、陈馀求之不得的事情，然后两位贤人再以杀王之罪率军灭燕那还不易如反掌吗？”
燕军主将想想小卒之言甚是有理，就放了赵王。小卒亲自为赵王驾车，得意洋洋地回到赵军驻地。
再说被派遣平定常山的李良。平定常山后李良派人向赵王报告。赵王大喜，对李良大加表扬，再命李良继续向西进军，平定太原。李良率军进至石邑，打算攻打井陉关。这井陉关，两边峭壁高耸，石径狭窄，据记载“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是越过太行山进逼太原的最近之路。秦派重兵扼守井陉关，虽然李良大军多次猛攻关隘，但毫无进展。守关秦将机智的很，利用李良曾作过秦朝官员，假称二世给李良一封书信，信中说：“李良你曾任我大秦官吏，名利俱存，如果你愿意反赵归秦，一定赦免你的罪过，让你更加显贵。”李良读了信，狐疑不决，但还是率军返回邯郸，请求赵王添兵增将，再与秦兵决战井陉关。
其实战事不利理应坚守，派遣使者报告进军情形，申请增兵即可，哪里需要整军还师呢？
李良率部将近邯郸，远远望见一队车舆，华盖鲜艳，行列竟然，随从百十骑。李良以为是赵王出行，滚鞍落马，拜伏在路边，准备谒见大王。来者是谁？原来是赵王武臣的姐姐饮酒回来，这王姐喝的有点多，两眼惺忪，哪知道是远征井陉关的主将李良恭伏路边，只派一骑表示感谢。李良在秦为官多年，身份本就高贵，结果跪的是一无名妇人。看着离去的车舆，主将脸色泛红，额旁血脉暴起，手下人看出了什么，立即向主将说：“将军，方今乱世，有才能者谁不树帜自立，况且赵王原是无名之徒，今其姊见了将军竟然不下车，世乱如此，将军请下令杀了这无礼之妇人！”
本在秦赵之间摇摆不定的李良，受此一激，不禁怒从心头起，下令追杀赵王姊。可怜赵王姊，欢酒未醒已成刀下之鬼。一不做，二不休，李良率所部快速进袭邯郸，冲进王宫竟杀了赵王武臣、左丞相邵骚。
张耳陈馀在邯郸耳目众多，得知李良反了，收拢人马，归附者数万，拼死抵住李良。张耳、陈馀欲自立为赵王，恐众人难服，于是接受宾客的建议，寻找故赵国赵王的后人叫赵歇的，拥立他为赵王，让其居住在信都（今河北邢台）。这样，张耳、陈馀打起赵王的旗号，与李良对峙在邯郸城。李良率军向张耳进攻，结果李良军大败，只好仓皇逃出邯郸城，投降了秦将章邯。
二世元年（前208年）章邯率军20万渡过黄河，攻破邯郸城，把城内百姓尽皆迁入河内郡，焚毁城郭。张耳、陈馀逃到巨鹿城（今河北平乡），王离（将门世家，秦将王翦的孙子）率20万大军围住巨鹿。章邯驻军在巨鹿南面的棘原，筑造甬道（两侧有土墙的道路）给王离军供应粮草。而陈馀收拢常山之军，有数万人马，屯驻在巨鹿城北。由此拉开了历史上著名的巨鹿之战的序幕。
得到章邯支援的王离率军猛攻巨鹿城，张耳动员全城死守，并多次派人出城要陈馀率军救援，陈馀这几万人马哪里是王离20万大军的对手，不敢向南迈出一步。张耳苦苦支撑数月，见不到陈馀的一兵一卒，内心彻底凉凉，唯一的外援竟指望不上，有一肚子的怨言，就派遣张黡、陈泽前去责备陈馀：“你我原是誓同生死的刎颈之交。眼下，赵王和我被困在巨鹿城内朝不保夕，你拥兵数万却不前来救援。假如你还信守诺言，为什么不率军前来与秦军决一死战，或许还有十分之一相互保全的希望！”
面对张耳的责备，陈馀竭力辩驳：“请代我回复张君和赵王，不是我陈馀怕死，我考虑的是即使尽遣这几万人马前去救援，也救不下赵王，张君不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不一起赴死，就是想最终能为赵王、张君报仇罢了。张君这样说就是以肉投饿虎，有何益处？”
张黡、陈泽回复道：“情势危急了，一起死才能信守当初的诺言，哪里顾得上考虑后果！”看他们的态度如此坚决，知道怎么说都毫无用处了，陈馀慨然道：“我就是死了也毫无益处，但一定如公所言。”于是派五千人马随张黡、陈泽回援巨鹿城，谁知道这五千人马与王离军一接触，如同一片树叶投入风中，顷刻间消失了踪影。
这时候，燕、楚、齐都来救援危急之中的赵国，但摄于秦军的威力，驻扎在邯郸旁边都不敢进击。成都君张敖（张耳之子）在代地收拢万把人前来救援，也不敢发动攻击。
陈馀再三请求，二世三年十二月，项羽派二万精兵，先期渡过黄河。为了打败章邯、王离的秦军，项羽自率大军渡河，命令部队“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将士无一还心”。楚军击退章邯，围住王离二十万大军，断绝运输粮草的甬道，楚军士兵各个以一当十，奋力死战，喊杀声惊天动地，经过九场生死搏杀，大破王离军，王离被俘，苏角被杀，涉间自焚而亡，一举歼灭了秦军的部分主力。这就是有名的“巨鹿之战”。
当楚军、秦军激战时，诸侯军皆作壁上观（壁，军营四周的土墙），后来诸侯军队才敢参与对秦军作战。战后，项羽召见诸侯，进入辕门时，诸侯将领“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从此，项羽成为诸侯的上将，开始统领诸侯。
赵王歇、张耳设宴款待诸侯，重谢项羽。张耳、陈馀单独相见时，张耳责问陈馀为何不肯救赵，又问张黡、陈泽在哪里。陈馀没想到视之若父的张耳此时会责备自己，便直言道：“张黡、陈泽说唯有我与您一同赴死方显得我对您信守诺言，我才派五千人马前往救援，他们与秦军一接触就如同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张耳怎会相信，以为陈馀杀害了张黡、陈泽，就追问陈馀，张、陈二人在什么地方。陈馀真生气了，气冲冲地回说“想不到您对我怨恨如此之深！难道您认为我害怕失去这将军职位吗？”说着，解下腰间所佩戴的将军印绶，“给！给！我不做这将军了行吧！”把印绶硬推给张耳。
张耳惊呆了，没想到陈馀会如此，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推来搡去竟相持不下。寒冬腊月，帐内寒气逼人。陈馀见此，忙推说方便方便，离席而去。
张耳的随从中有人便说：“大人，臣听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陈将军献出的印绶您不接受好吗？”
张耳想了想就把印绶佩在腰间。陈馀回来，也没见张耳再推让，顿时明白了，望望众人，朝张耳深深一揖，转身疾步走出大帐。张耳下令收回陈馀原有人马归赵王，陈馀只好带着手下关系最好的几百人离去，到黄河上渔猎去了。
二人的友谊之舟从此翻了，翻到波涛滚滚的黄河之上。
刘邦趁项羽和秦军主力决战河北，咸阳空虚之际，已经入关破咸阳，秦王子婴白衣出降。项羽遂率诸侯军进入咸阳，张耳也率所属人马跟随项羽入关。汉王元年二月，项羽主持分封诸侯，自立为西楚霸王，封刘邦为汉王。张耳在江湖游历多年，善于交际，人多为他说话，项羽也素闻其贤能，立张耳为常山王，治所在信都，并更名为襄国。
陈馀的门客急忙向项羽陈言：“陈馀和张耳一样有功于赵，也应该封王。”项羽因为陈馀不曾跟随自己入关，就把南皮附近的三个县分封给了陈馀。
看来，门客的作用不可低估。
常山王张耳赴国，成为名正言顺的十八路诸侯之一，具有赵国大片地区。仅有南皮三个县的陈馀怒火冲天，怨恨项羽分配不公，觉得自己和张耳功劳等同，他被封为王，自己却是个侯，自此恨恨不平。
境遇相同的人，很容易一拍即合。
田荣是齐国田氏宗族，因为之前违背项梁军令，没有发兵一起攻打章邯军，所以也没被项羽封王。田荣对项羽很有意见。听说田荣打算攻楚，陈馀便派夏说说服田荣助自己一臂之力。田荣也想让陈馀在赵呼应自己，派遣一支人马支援陈馀，然后攻打项羽分封的三个齐王---田都、田市、田安，占有三齐之地，自立为齐王。同时陈馀尽发三县之兵，攻打常山王张耳，张耳败走。
想想没有太熟络的诸侯可以投靠，进退两难之际，张耳和左右商议：“汉王刘邦和我有旧交，可以投奔；项羽实力最强大，又封我为王。我打算去投奔项羽，如何？”擅于天文星占的甘德公劝说：“汉王先入函谷关，金水木火土五星聚集在东井宿，井宿天区是秦国的分星，先到的一定能成就霸业，天下必属汉。”张耳就率残部投奔汉王刘邦。此时，汉王刘邦正回军平定三秦地区（三个秦朝降将被项羽分封在汉中地区的统称），已将雍王章邯围困在废丘。看到故人率军投奔自己，刘邦大喜，特别优厚地对待张耳。
这边的陈馀击败张耳后，尽皆收复赵地，从代地把赵王歇接回来，赵王自然对陈馀感恩戴德，又立陈馀为代王。陈馀为稳固对赵的控制，派夏说以相国身份守代，自己留下辅佐赵王。
至此，张耳、陈馀各得其所，应该相安无事了吧。
汉二年（前203年），汉王欲联络各路诸侯共同攻楚，派遣使者联系赵国的陈馀。陈馀知道张耳在刘邦那里，同意出兵击楚，但条件很奇怪：“汉杀张耳乃从”。
二人有血海深仇吗？陈馀原先怨恨项羽分配不公，才赶跑张耳。
汉王于是找个像张耳的人，把其人头送给陈馀，陈馀才同意出兵助汉攻楚。
这时候项羽正领忙于平定齐王田荣之乱，听报汉军攻破彭城，自提三万精兵极速南下，绕至彭城西面，清晨时分袭击下邑，攻破彭城。刘邦仓皇出逃泗水，楚军一路狂追至灵璧东的睢水，汉军拥挤、踩踏，十余万人皆入睢水，河水为之不流，汉军大败。这是楚汉战争中有名的彭城之战，项羽三万精兵大败刘邦几十万大军。刘邦收拾残部西撤，诸侯重又背汉归楚。陈馀感觉张耳还在刘邦军中，根本没有死，立即背叛汉王刘邦。
汉三年，韩信平定了魏后，刘邦派遣张耳、韩信统领数万精锐汉军，越过太行山向东挺进，攻破井陉关。陈馀派出号称二十万（实际最多十万）的大军防守。韩信、张耳布列奇阵，全线出击。赵军向泜水（今河北获鹿南）败退，被汉军全歼，陈馀也被杀泜水之上。韩、张又追杀赵王歇至襄国。
平定赵国后，刘邦立张耳为赵王。这也许触动了楚汉之际第三战神韩信的神经--平定齐国后韩信自立为齐王，把刘邦气得够呛。
汉五年，张耳死后被谥为景王，其子张敖被立为赵王，高祖并把长女鲁元公主（吕后女）许配给张敖为王后。
至此，张耳、陈馀都告别了社会舞台。想当初二人因义相识，互为倾慕，后来因权利生隙，终至于攻伐，演绎了一出义利纠葛的人生大戏。但是，赵王张敖的门客贯高等也值得一书。
汉七年，高祖率军北伐韩王信路过平成。女婿见了老丈人，张敖对刘邦的礼数那是周全有加，从早到晚亲自侍奉刘邦饮食：脱去外套，戴上袖套，恭恭敬敬。刘邦乃一俗人，散漫随便惯了，对毕恭毕敬的女婿呼来唤去，嘴里还骂骂嚼嚼，甚至于席地而坐，两腿伸开喇叭着，双臂撑地，很是傲慢，哪里像是对待自家女婿呢。赵相贯高、赵午等人六十多岁了，都是张耳的故旧门客，义气豪侠，脾气火爆，看到汉王如此，愤怒的慨叹：“吾王懦弱啊！”劝赵王张敖：“大王侍奉高祖恭敬有加，那高祖却视大王如家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为大王杀了汉王！”说罢，颔须颤抖。赵王张敖扑通跪地，咬指出血：“先生如何这样说！先父亡失其国，全赖高祖得以复国，点滴之福祉皆仰仗高祖之力啊，望先生不要再说了。”
劝说不成，贯高等十几人私下商议：“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吾王乃敦厚之人，不愿意背叛高祖。再说我等为正义不忍大王受辱，所以杀刘邦是我们自己的事，一切和大王无关。”
汉八年，白登山之围解除后，高祖从东垣返回，路过赵国。贯高等人瞒下赵王张敖，在县邑馆舍的夹壁墙暗藏武士，准备对刘邦下手。高祖本打算在此歇宿，忽然内心砰砰猛跳，就问左右说：“此地为何县？”左右回复道：“柏人县。”刘邦摸着胸口，踱着步子，口中言说：“柏人者，迫于人也。”自觉不祥，遂不宿而去。
汉九年，贯高的仇家知道了他曾经谋逆的事情，就秘密向皇帝报告。高祖震怒，下旨把赵王、贯高等一并逮捕。那十几人慷慨激昂，纷纷说：“大不了就是一死！”“要命咱有一条！”贯高气得跺脚地骂：“谁要你们自杀！此事和大王毫无瓜葛。你们要是都死了，谁来为大王辩白这不白之冤？”于是这十几人随同赵王被押送至长安。皇帝发布诏告告诫群臣和宾客有追随赵王的要被灭族。贯高等十几人就剃去头发、铁圈锁颈，扮作赵王的家奴来到长安。
贯高出庭受审时供说：“只有我们这些人参与谋逆，赵王确实不知情。”官吏命令差役把贯高打了几千板子，又用铁器刺身，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但贯高始终一声不吭。
年老的贯高面对酷刑如此坚强，令人惊奇，吕后心疼鲁元公主，怕赵王也受到刑罚，多次向汉王说：“赵王张敖是你的女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高祖大怒：“你女人家懂什么？如果张敖具有天下，难道还会缺少女人？”直到主审贯高、赵王谋害案的廷尉把贯高受审时的凛然大义禀明高祖时，刘邦猛然起身，击节长叹：“如此，真英雄也！”就问有没有和他相熟的，私下去问问吧。中大夫泄公回复高祖：“臣和贯高是同乡，了解他的为人，他本就是一个义薄云天、重信守诺之人。”皇帝就派泄公持符节到贯高的竹床前去了解情况。
泄公来到贯高住处，看到贯相体无完肤，意态似平静。好一会儿，贯高似乎觉得有人来，抬眼问道：“是泄公吗？”泄公立即贴近贯高亲切地道声“苦了你了！你与赵王谋又何苦呢！”贯高一改平日欢洽的语气：“泄公，此言差矣。赵王真的没有参与谋反，都是我等为赵王鸣不平，我拼了夷三族之罪，就是为了证明赵王确实没有谋反呀。”接着详细地向泄公讲述了准备加害皇帝的来龙去脉。于是泄公再次安慰贯高“要好好养伤，善保身体”等等，转身报告了皇帝。刘邦立即释放了赵王张敖。
皇帝感叹贯高的重然诺、忠诚事主，有贤人之风范，派泄公告诉贯高已为赵王平反，又赦免了贯高之罪。贯高挣扎着要坐起来，高兴地说：“我王真的被放了？”泄公说：“当然，岂能骗你。不仅如此，皇上极为看重你。”贯高撑起身子，缓缓说道：“泄公，我之所以保住贱命，就是为了证明张王的清白。现在我已经尽到责任，死无所憾了。再说，身为臣子有篡杀之名，我有何面目侍奉皇上！纵使上不杀我，我也过不去心中的坎儿啊！”说完，仰起头，掐破颈部大脉，鲜血迸流，殷红一片。贯高慢慢地，轰然倒在竹床上，一代义士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绝世而去。
当此之时，赵相贯高节义事主、勤王殒命轰动天下。
张敖被释放后，以驸马身份被封为宣平侯。张敖被逮捕时扮成家奴随同到长安的那十几个门客，都被封为诸侯的相国、担任郡守，一直到孝惠帝、文帝、景帝的时候，这些门客的子孙依然享有二千担的俸禄。
嗟乎！司马氏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言不缪；然而也有守住节义如贯高的，大千世界真令人唏嘘不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