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物复苏春心萌动的季节,我暗自压抑悸动的心,畏惧着悲剧所以干脆让它什么都不发生,这样我就可以既保存着爱恋之心又不必承受结局所带来的不可意料的后果了,我是如此的贪婪。
数学课真是让人头疼,会的人争先恐后地想表现出自己的方法有多么简便特别,我只能像个木鸡似的看着他们的光辉身影,然后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独自暗淡凋零,其实高一的时候还算不错,那时我的数学成绩勉强能够到及格线。
有时候我觉得她是机器人,是某个神秘的科研团队研发出来故意混到人类里的仿生人,因为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都难不倒她,数学和英语甚至能接近满分,对我这颗贫瘠的大脑来说,这个叫玉菱雨的姑娘是神明般的存在。很少见她在课间用功学习,更没有什么娱乐,她唯一的娱乐就是发呆,对着空花盆发呆,站在走廊望着窗外发呆,放学路上看着抽穗的柳树也发呆,真是个怪人,怪不得总有人在背后用不堪入耳的话说她,她身上这股阴郁诡异的感觉实在让人觉得害怕。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成绩好,她的手也很巧,我们自己把头脑风暴出来的宫廷故事编成了话剧,剧本当然是社长写的,但剩下的步摇、簪、钗之类的全是她自己作的,连女主角的衣服也是她自己手工缝制的。她不想演主角,但那件漂亮的藕荷色齐胸襦裙只有在她身上才有韵味,于是在大家的一致建议下,她不情愿地当了主角,男主角是颇有书生气的副社长,他们当然是皇帝和贵妃了,我则是演一个天天和皇帝唱反调,满嘴“文死谏,武死战”招人烦的大臣。
排练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夏天也悄然而至,学校池塘里的锦鲤悠哉嬉戏,少年少女小心翼翼地打情骂俏,教导主任乐此不疲地棒打鸳鸯、“虎门销烟”,烟民们跟老师打游击,情侣们搞地下工作,无聊如我的人在河边拿着巴掌大的笔记本写诗。我没什么诗歌方面的才华,更别说吟诗作赋了,我这样绞尽脑汁也不是“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我是想练出个才华来。
夕阳落在温和的河面上,金光闪闪的河将城市分割成了两半,一半高楼林立,充满着现代都市的繁华,另一半则被茂密的森林包围,除了中间的几栋不算高的居民楼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类文明的影子,森林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山上,像是自山巅向下展开的地毯,茂密葱郁的枝叶完全遮掩住了土地,甚至找不到一条能看见树叶以下东西的缝隙。连接嘈杂城区与静谧森林的是一条钢结构的桥,巨大钢架的影子投射在路面上,一直延伸到大桥背对太阳那面的河面,偶尔被经过的车辆和来往的行人剪断。
即使如此景致,我也什么都写不出来,以我的才能,也就能编几首驴唇不对马嘴的打油诗,可我太想有些文采了。时间一长,我与菱雨也熟络起来,她比外表看起来健谈,尤其钟爱聊日本文学,可我像个草包似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樋口一叶根本没听说过,更别说清少纳言、紫式部之流了,唯一听过的就是村上春树,可惜连《挪威的森林》也只是看了半本。
我喜欢普希金,喜欢莎士比亚,更喜欢李杜,所以我想在诗歌方面展现出点才能,这样就能把她夺回来。没错,我吃醋了,“大臣”吃了“皇帝”的醋,看见他们围绕着日本文学侃侃而谈,我的心就像灌满了醋的醋坛子似的,又酸又沉重,还好像总有个人在里面搅来搅去,所以我想击败他,想夺回她,为此甚至不惜成为“kingslayer❶”。
刚换上短袖总觉有些不习惯,少了点什么似的,于是套上从衣柜里拿出的外套,但手臂直接与外套内衬接触的一瞬间所带来的冰凉感又叫人更加不习惯,这便是我夏天的开始。在醋意的驱使下,我开始看花不像花,看木不像木,缠绵的蝶都叫人恼火,并蒂的莲也令我烦恼,水泥地面涌上的热浪更是灼得我心烦意乱。
黑板上方银灰色的圆形钟表明明离我如此遥远,又如此嘈杂,却总能清晰地听到它秒针走动的声响,“Tic Toc、Tic Toc……”吵的人头痛欲裂,比父亲书房的那个带钟摆的落地石英钟还烦人,我像是趴在战壕里等待冲锋号的战士,不安地等待着上课铃声,只有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会暂时听不到那扰人的声音。
在医院的食堂里,我见到了和记忆里同样的银灰色圆形钟,它不再吵闹,只是轻悄悄地显示着时间,下午一点零三分,是我吃完午饭的时间。我在走廊里踱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穿过两道防火门,来到一个被铁栏杆封死的露台,只在病号服外面套了一件开襟羊毛衫的我就像一个蠢货,被寒风敲打而不停颤抖。
我以为自己很精明,事实恰恰相反,我是个蠢货,一直都是。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不停地让情况变糟,我以为自己能像英勇的王子一样从暴君手里救出公主。正式演出的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一整天都乌云密布,云和我阴暗自私的想法一样,把光牢牢当在外面,一束也射不进来。在耀眼的聚光灯照射的柔软的红绒布铺成的舞台上,我自信满满地擅自改动剧情,抢主角的台词,给自己加戏,所有人硬着头皮陪我演下去,他也是、她也是,之后全场的观众都笑了,我以为我赢了,站在胜利之丘上沐浴着胜利之光,其实不过是把一部宫廷剧弄成了喜剧,仅此而已。
一切都结束了,连同我与这个社团的联系和与她的联系。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周五,她没有换掉戏服,回到教室直接背上书包离开了,天空忽然之间降下暴雨,窗户被雨点敲打而劈啪作响,我打着伞,没有一滴雨水落在我的身上,她淋着雨,不急不缓地不断向远处走去。
❶意为弑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