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天气像今夜,朦朦胧胧。
我们沿着西大街找吃的,北下街空空如也,南下街也毫无生气。进入北顺城街时,抬眼望去,繁忙如六月的麦田,更像是年终的集市,车行缓慢,人潮涌动,虽然下着雨,可相对于夏季本来应有的模样,那晚的雨简直是娘娘腔。两旁的店家,开始支起一个个大遮雨棚,食客们不情愿的起身挪桌,有些则喝到正酣,完全不在意那丁点儿的雨,带着呼出的酒气,含糊不清的谢绝了店主的好意,依旧猜枚划拳,棒子老虎鸡的喊个没完。
苏北来的姑娘死活嚷着要吃饭,可满大街的美食,灌汤包,涮牛肚,海鲜烧烤,不喜欢;烩面,泡馍,牛羊鲜汤,更无感。她只是要吃饭,可这条热闹的街,却空荡的没个吃饭的地方。我们挨个招牌看,但凡可能有的店,我们都上前确认,不过是一碗饭而已,却大海捞针一般难以寻觅。
终于,折了几圈后,在裴昌庙街找到了。
像这个街区的其他饭馆一样,门匾上醒目的“清真回族”标识,以及那些形状像火焰一样的回族文字,提示我们已经进入了全国为数不多的回族区。我们在鼎丰源坐下,烩面馆里没多少人,零散的坐着几个食客,低声的交谈着,听不清内容。
我们又试探着问了同样的问题,柜台里的老板娘保证说有,一会儿就好,让我们先点菜。我把菜单推给他俩,让他们点。Q始终阴沉着脸,被这个苏北姑娘搞的莫衷一是,索性把菜单往她面前一推,任其发挥。
想吃鱼,却不知黄河鲤鱼为何物,且只要两斤,多了不要,用原话就是“多了不付钱的”,红烧茄子下饭,得来一个,土豆牛腩,这个来一个。三碗饭,哦,不对,是三碗米饭。
嗯,米饭,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一碗米饭。不过几天没吃米饭而已。
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我明白。
之前早些时候,我和一行郑州人去上海参加活动,两日的行程,第一天还没结束,不过才吃了两顿米饭,就集体嚷嚷着要吃面,“哪怕泡面也中”,他们原话这样说。西安人则一副佟掌柜的语气,热火朝天的讨论着此行的不快;北京人则京片子般的语气高调研究着回程是高铁还是飞机,盘算着此行的收获;而广州和深圳的家伙们则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摆弄着手机,不说一句话。
同样是饭,河南人的饭是面,东北则是米饭。我原想苏北也是小麦主产区,怎么着也是面吧,不想竟是如此,也许久居苏南,试图说服自己已属富庶之乡?我不知道。
不远的角落里,坐着两个人。桌子上摆满了瓶子,白瓶的牛栏山,已经见底,“新一代”约莫也开了有六七瓶,更多的要数“康师傅”水了,塑料瓶摆满了整个桌子,很是壮观。
我示意Q注意,提醒他数矿泉水瓶数量。他扭过头,快速的扫了一眼后,也乐不可支,低声笑了出来。
那个桌上是一男一女,块头很大,比南派三叔要胖,更超过了和菜头,虽赶不上《瘦身男女》里的刘德华与郑秀文,但基本上坐火车也得买俩座才行。羊肉串摆了一盘,大多数都空了,串签有条理的放在男士一边的桌角,只剩下几个待消灭。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完全不像街边的那种大吼大叫,安静的和那些满桌的酒瓶极不协调。
鼎丰源的桌椅都是实木的,方形长桌,板凳敦厚,我还特意试图挪凳子,发现根本搬不动,很厚实,凳子两边高中间低,很宽,很厚,坐着很稳当。
看不出这俩人的关系,男女朋友?太安静了些吧;夫妻?不应该喝这么多酒吧;普通朋友?酒友?网友?我不知道。
他们的晚餐已经接近尾声,两个人安静的坐着,停箸止杯,两两相望。我在想他们接连着叫了一瓶又一瓶矿泉水的情形,“老板,来一瓶水!”“老板,再来一瓶!”接连上了十几瓶,水!
饭没一会儿就好了,老板特意新蒸了一锅,想想都大半夜了,也真是不容易。
牛腩咬不动,茄子没味道,鱼肉三斤,超重了,不付钱。这是苏北姑娘的餐后点评,当然,她说了不算。
千辛万苦寻得的米饭,那姑娘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反倒是我俩,吃的不亦乐乎。
男人和女人,注定是两种生物。
结账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角落里的那对男女,早已离开了,悄无声息。
那是五月的尾声,夏暑还不那么厉害,我们在路口分别,我上了车,把细雨和凉意挡在窗外。
我靠在副驾驶座上,报出地址,任困意袭来,不做阻挡。
那夜的雨,终究还是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