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2看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叫楚子航的大男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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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兰中学有个榜,叫“此獠当诛榜”,榜首永远是一个叫楚子航的大男孩。
但其实楚子航在学校很低调:他很少与人来往,很少与人说话,哪怕走路也像一根风中的弯竹。
仕兰中学的人都知道有楚子航那么一个人,但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楚子航也就是那么一个那么一个人:会打篮球,是校篮球队的中锋;会拉大提琴,大提琴独奏时校庆每年的保留节目,然后呢?没有然后了,楚子航的印象仅限于此。
每学期开学典礼,第一名的楚子航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致辞,干干净净的男孩低头念着演讲稿,阳光从高处射下,把他的脸埋在阴影里:每年校庆,楚子航表演大提琴独奏,当人们还沉浸美妙的旋律中,赞叹说“哎呀真好听,简直可以上春晚”时,表演结束的楚子航已经带着他的大提琴消失在了舞台上…
楚子航并不张扬,但源自美貌母亲的良好基因,让得这位孤傲的公子哥天生就有着英俊的外貌,因而,英俊、优秀、高冷,还有就是荣获市三好学生的楚子航,自然而然的就是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了。
因而仕兰中学每个吃着窝边草的男同学都发现,自己女朋友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叫楚子航的人。
就冲这,丫的想灭楚子航的人不多才怪此獠,当诛!
所以,楚子航虽然很少与同校的同学来往,却给了他们很深的印象。他教会了女生一件事,叫暗恋;他让男生明白了一件事,叫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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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总冷着着脸,别人说他很酷,但其实他只是面瘫;楚子航很少抬头看人,别人说他很傲,但其实他只是找不到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支持他抬头的理由。
雨天的时候,楚子航总停在走廊旁看雨不停地下,大家都说,楚子航很喜欢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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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淼淼是仕兰中学的三朵校花之一,人称“小仙女”,长相干净乖巧,钢琴十级的她有着修长的十指,每年校庆,她的钢琴独奏与楚子航的大提琴独奏都是保留节目。
一天,无聊的小衰仔路明非忽然对小仙女说:“小丫头,听说你弹钢琴很厉害,可以演示一下吗?”
当时是下午,教室里除了路明非,就只有柳淼淼了,那时候小衰仔路明非只是无聊了说说话,并不在意校花小仙女是否搭理自己。
可小仙女答应了。
教室里没有钢琴,柳淼淼把手伸到身旁的玻璃窗上,十指律动,快速敲击。坚硬的玻璃高频振动,带着急促的敲击声。
宛如清新的风吹过,午后教室里的慵懒气息一扫而光……
路明非愣愣的望着那个一脸认真的女孩,问道:
“练钢琴什么的,很累吧?”
柳l淼淼笑了笑,点点头。
那以后,路明非就不再小丫头小丫头地叫柳淼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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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淼淼暗恋楚子航很久了,多久呢?恐怕柳淼淼自己也不知道。那天楚子航在走廊旁,看雨不停地下,越接近楚子航,柳淼淼的脸就越烫,走过楚子航那瞬间,柳淼淼觉得自己的心块要跳出来了。
走了十来步,柳淼淼忽地转身,问:“你们看我脸上是不是有个痘痘?”女同学凑近一看,说:“没有啊!”
“哦”,柳淼淼这才收回瞟向不远处的目光,恋恋不舍地走了。
而走廊旁边的那个男孩,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圆润透明的茶褐色眼眸。
其实,楚子航并不喜欢雨天,他站在走廊上看雨,只是无聊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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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多年后还在雨里发呆,他望着天空倾泻的水瀑,总会不自禁地想起那个雨夜…想起,他的父亲…
那个平庸的男人…
男人其实并不平庸,如果他想,他可以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过着优越的生活,他开着900万的迈巴赫,他只是个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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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很厉害的,娶了市舞蹈团的台柱子――楚子航的母亲,多少企业大佬?组成的追求者队伍中,杀出重围的就是这么个司机。
靠着早晚开豪车接送,给楚子航的母亲,那个脱线又笨的女人编织美好的未来,直到在昆明旅游路上怀了楚子航,女人才知道,男人只是个司机。
中学时代政治老师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于是,崩裂了,男人没有去争楚子航的抚养权,离婚时她信誓旦旦的说会赚大钱的,他这样说着,辞去了国企的工作。
然而人力市场滞留三个月,男人惊讶地发现,自己会的,只是开车。他灰溜溜地跑回来,成了黑太子集团黑老板的专属司机。
黑老板看重男人的口才,有些自己不方便吹的牛,交给司机吹更好…的确,除了开车,男人只会吹牛了…
从国企司机变成私企司机,工资更少了,每月除了自己,连只猫也养不活,好在楚子航的母亲争气了一回,把尚还年幼的楚子航往外婆家一放,带着化妆品和姐妹们出入泡吧。不出一个月,就把楚子航的新爹带回来了。
吃过亏,女人这次也用心了。
楚子航的新爹姓楚,是个梳分头的四眼仔或者带眼镜的分头老,离过一次婚,与楚子航的母亲结婚组建家庭时,指天发誓说觉不要孩子,把楚子航当亲儿子养。
只有一个要求,楚子航要随他姓…
于是,楚子航成了有钱人家的贵公子,每天上下学豪车接送…楚子航也成了很多人谈论的对象――父母很极品,家庭条件很极品,楚子航又帅又优秀…在别人看来,楚子航的人生很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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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呢?只有一个月一次的探视权,还时常不来。其实楚子航的母亲就是个大孩子,很容易满足,可男人太窝囊。为了富足的生活,或是楚子航的未来,亦或是为了儿子将来不像男人那么窝囊,女人带着儿子走了,离开了男人…
事实证明,女人的做法是对的,他的儿子,楚子航,离开了男人后,在她选择的环境下日益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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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子航成长这些年,男人年复一年地开车,出没在繁华的歌舞厅,看老板搂着细腰消失在门口时…他是否会思念某些人呢?
燃一根廉价香烟,深吸一口,又吐出青色的烟,望着夜空,这像在遥望星空,又像是在无聊发呆。悠悠然耸耸肩,轻轻拍了拍身旁的迈巴赫,那动作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这也许就是多年来男人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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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振动,男人点开屏幕,名为儿子的联系人发来一条短信,男人一愣,手指轻点。
“下雨了,可以来接我吗?”
男人犹豫着,最终用了极欢快的语气回道:
“好呀好呀,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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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的水如瀑流淌,楚子航默默看着反光镜中男人脸上的无奈,心绪难平。其实楚子航平时脾气很好,可今天听了男人的话,他却像只发狂的幼狮。
什么好好学习,将来让后爹找关系,这样的话,男人为什么能说出口?
为什么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
楚子航很多次这样问自己,这个连自己女人都留不住的男人,为什么会是自己的父亲?质问自己的同时,自己呢,又是那么在乎他啊!
因为在乎,所以怒其不争,骂他没用,骂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同时有问他,为什么不努力,不努力留住他的女人。
可莫名的,看着男人脸上的无奈,想着他念念叨叨的说“你还小,有些事将来你会明白的”的模样,楚子航却有些后悔,他张张嘴,想说些话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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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的笑声从窗外传来,楚子航一愣,他看到车窗旁静立着一道身影,紧接着车门被人轻轻扣响,他伸出手想降下车窗,却听到男人惊恐的震喝声:
“别动,坐回去!”
反光镜中,男人那张永远松垮垮的脸紧绷着,好似红热的铁泼上冰水淬火,青色的血管从他眼角跳起,好似的火炙的蛇。
油门到底,几个呼吸间车速便达到时速274公里,男人紧握方向盘,目光投向远方。他反手把楚子航拉到前排副驾驶座位上,声音中带着颤抖:“儿子,别怕。”
楚子航脸上有些苍白,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坐在一辆时速一百八的迈巴赫上,而这个时候谁能静立在车旁?
他下意识地看向后方,惊悚地发现一只苍白的手掌按在车窗上,寸许的指甲在车窗上留下浅浅的划痕,而此时,迈巴赫时速已达到閥值。
无声的恐惧笼罩着楚子航,像冰冷刺骨的潮水淹没了他,他呆呆的看着那只手掌,脑海里面浮现出古怪的画面,祭坛、女巫、浓腥的血还有通天的青铜柱。他想看得更清楚,但大脑深处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闭着眼捂着头蜷缩在副驾座上,好久以后才伸直身体,睁开眼那一刻,楚子航发现,世界变了,变得清晰了很多,那种感觉像多年近视的人带上了眼镜,又像失聪的病人突然治好了耳朵,明明是黑夜,但楚子航毫无黑夜中迷失的感受,他感到磅礴的力量在体内流淌,这让他感到无惧黑夜。
他看向周围,苍白的手掌贴满了窗户,裹着黑袍的身影静静站在周围,好像棺材周围送丧的人。
嘶——
刹车片刺耳尖叫,车链报警,安全气囊刹那弹出,才让得楚子航的颈椎没有瞬间断掉。
男人停下了车,他取出一把黑伞,不,那是一把刀,修长的日本刀,刀从漆黑的鞘中滑出,刃光清澈如水。
一辈子窝囊的男人,握住刀的时候,俨然如一位帝王。
……………………………………………
楚子航意识到自己错怪男人了。
其实,男人不是没用,只是他不敢暴露罢了,男人不是没有能力挽留他的女人,只是他不能挽留罢了。
他曾是饮血的狂徒,饮着龙血,行走在世界的尽头,然而一天,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把自己隐藏,隐藏在一个没用的司机里,可有一天他遇到了楚子航的母亲,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他爱上了她,却注定给不了她幸福。
他有敌人啊,所以要远离他们,越远越远越好,所以男人让自己更窝囊,让他的女人失望,让他的儿子失望,所以男人一月一次的常常不来,所以男人来探视时总像乡巴佬一样地赞叹不已,总说楚子航养父家的真皮沙发好高级,楚子航养父家的豪宅很阔气……
楚子航一直希望男人能有出息一些,可当楚子航看到男人手握长刀,如君王莅临的时候,他却害怕了。
不是害怕男人的陌生,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楚子航的梦想成真,男人有出息了,可这时,他却窝囊了,他和男人走下车,直面那群人时,他犹一只受伤的幼鹿。
他一直认为没用的男人在雨里挥刀,而他却恐惧的站在原地,男人说儿子你快逃吧,你在这老爹有些大招没法用啊。你快走啊,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上证明我活过的人就只有你了,如果你死了,这世上就没什么证明我活过了。
楚子航咆哮着发动引擎,沉寂的迈巴赫发出低吼,惨白的灯光刺破黑暗。
“做得好,儿子。”
男人笑着,手中长刀化作翩飞的银燕,带起一道道黑血,阻止着所有靠近那辆车的人。
迈巴赫撕裂雨幕,楚子航看着反光镜中的男人,大喊道:
“爸爸。”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男人握刀的时候那么恐惧了,原来,他已经模糊地意识到,男人要离他而去了。
当你熟知的东西变得陌生时,你便注定失去。
他终于明白了男人的话“其实爸爸就是你的风筝”。
风筝永远不会远离放风筝的人,因为他们之间有着线相连。原来,男人一直在自己周围,只是他自己并未发现。可现在,楚子航却感到,自己和男人之间的线,崩断了。
反光镜里的男人消失在黑暗中,迈巴赫的极速,让得楚子航和男人之间的距离飞速增长。笔直的高架桥上迈巴赫无需控制,楚子航面色灰白地瘫坐在驾驶座上,仿佛死人。
死亡是什么?是掌心再没有的温度,是唠叨的人变成的冰冷僵硬,是说出那人却听不到的对不起。
………………
楚子航活了过来,他猛踩刹车,极速的迈巴赫速度骤减,庞大的车身如失衡的野兽撞向护栏,车胎在剧热中爆开,焦臭味隔着车门也挡不住,雨水顺着裂缝进入发动机,这辆低吼的野兽顿时哑了火。
他死踩油门,一往还算冷静的他此刻双眼猩红,暴躁地捶打方向盘。
他后悔了他要回去找那个人,哪些裹着黑袍的人他不怕了,死亡他不怕了,什么他也不怕了,他就怕死去那个男人。
然而他回不去了,他后退那刻他已做出了一个选择,而一旦选择,就意味着走进一道门,同时其他对他敞开的门就永远关闭了。
楚子航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下雨天的时候会在走廊上发呆,不是无聊,而是期待着某个开着迈巴赫的男人来接自己,然而他的期待总会落空,应而他讨厌雨天,讨厌那个一旦下雨便会在走廊上发呆、并等着某个一直不会来的人的自己。
然一旦下雨,他还会不自禁地,站在走廊上发呆,呆呆地,等着那个人。可他等来的,却是大奔,养父派来的车,一辆不论晴天雨天都会定时出现在校门口的车。
可还有些事是楚子航所不知道的啊,比如很多时候,一辆迈巴赫总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校门口附近,可当那辆大奔出现时,某个开着900万豪车的男人总会灰溜溜地消失;还有周末,楚爸爸带着楚子航母子去游乐场,他们身边总有那么一个端着相机的人,或是套着真心熊装的雇工,或是带着气球的小丑…所有的伪装之下,有着同一个男人的面孔。
“你只会生,不会养,别人养的,只会越来越不像你!”
“我也…想养啊。”
“你还小,有些事将来你会明白的。”
他明白了,却永远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