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到学校去了。那天是个正常的春天。风和日丽。我又开始在学校里漫无目的的走,广院还是小,怎么走都不累。
走在四十八教前面的小路上,以前中午带着困意抵触上课的那种情绪就会幽灵重现。那时候春困真是特别严重。四年里每天的春困都特别严重。旁边不远就是新图书馆,无缘在里面学习,现在在外面看到连片的蓝色玻璃都快融到天里面去了。觉得像海市蜃楼。新建的播音楼前面的小桥流水在晴天下特别可爱,夏天的雨天里也许会别有意境。玉兰都开了,也有已经凋谢的。大大的白色花瓣散落在绿色的草坪上。老图书馆被围上了,这里又将变成一边工地,不知又会有什么改观。以前最喜欢南操旁边的那条路,两边的树特别茂盛,仲夏的傍晚,两侧树荫相交,凉风习习,踏着这条路赶往综合楼,去地下的黑匣子剧场看话剧,万分惬意。现在一侧的树都被挖走了,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原本还想夏天的时候来这里轮滑,乘着微醺的晚风沐浴自由自在的感觉,唉。
这个春天忽冷忽热,但是还是冷的时候多。全球变暖是个谎言。地球倒像是要进入一个小冰川时代。不过这居然不是最严重的时候。看了竺可桢先生的文章,竺先生总结了文献,写到在南宋时,以杭州之南降雪也非常频繁,严重时竟会延到暮春。在江苏,水域广大的太湖在冬天里全部结冰,坚实足可通车。明末清初时,阳历11月份运河就已经开始结冰,无法行舟,第二年3月运河才开始解冻。通惠河就在广院附近,还没看过也没听说过它被冻得那么结实。不过现在也并无船只要在里面行驶,也没人注意运河是否能够通航。
南宋和明末时,北方的铁骑挥戈南下,除却政治经济因素,想来严酷气候使得塞外生活更加艰辛,抑或也是原因之一。而这唯二两次少数民族统一了南北,或许也乘了气候之便。同在酷寒之下,末路王朝腐化了的军队怎能与贯受寒冷的塞外精兵相抗。
竺先生的文章很注重物候,因为他重视观察物候所为农业带来的裨益。农民没有什么精密的仪器好用,且观察花鸟雨雪也来得更为直接,并不失准确。我就长在乡下,可我是完全脱离农事的,平常对于季节变迁也毫不留意。竺先生总结物候规律,研究的材料就是古人的文献,也包括很多诗句。看着看着,有时心里就会有所触动,可我想不起来很多小时候的经历。
我记得的是,每年杏花先开。杏树是先开花后抽芽。但是几月份开花我也不记得。可能是四五月份吧。反正家乡家家都种杏树,杏树都很繁茂,每年开花开得满树都是,杏树都变成一团团的色彩。到了杏花落了的时候,小小的圆圆的花瓣飞的到处都是,房前屋后都有。那时候好像应该很暖和了,因为我又记得开始浇灌菜园子了,杏花的残瓣就落在水渠清亮的水面上飘着。要浇园子的话,那应该已经种菜了,天气必然变暖了,可能快到六月了。杏儿不断长大,长到拇指和食指相连绕成的圈那么大,还是青的,这时应该是初夏,小孩儿们就已经开始摘着吃了。太酸,又扔掉。到盛夏的时候,满树都是橘黄的杏儿了,矮的地方七七八八被摘掉了不少,高的地方就爬到枝桠上去摇那树枝。有时一场大雨下来,地上的泥里也都是杏儿了。每年最后都吃不完。
园子里什么时候种什么菜,我也从不留心,别提主动观察了。我是一点儿农活儿也不沾。我只是粗粗认识园子里面的植物。豆角爬在架上,绿绿的一面墙,开紫色的小花。黄瓜也在架上,也是绿绿的一面墙,开黄色的小花,黄瓜的叶子、藤蔓、果实都有毛刺,刮一下皮肤火辣辣的。西红柿也要架起架子,但是是矮的,它是绿绿的一丛一丛的,红的黄的果实掩映着,也有绿色的西红柿,叫做“贼不偷”。去一趟柿子地,出来衣服都会染上条纹状的绿痕,柿子叶儿染的。不架架子的菜更多,大葱,蒜苗,白菜,生菜,茄子,韭菜,土豆,地瓜,长的扁的圆的肥的什么样的叶子都有。什么样的气味都有,种一池子香菜,相对还有一池子臭菜。臭菜吃起来倒也挺香。薄荷不需要种,它们自己就长出来。奇怪的是还有一种矮小的兰花,十几厘米高而已,蓝紫色的小花,非常淡雅,我们家的园子里也有不少,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了。
后园子里就种苞米,种倭瓜,种丝瓜。苞米的叶子很容易刮伤人,甚至刮到眼睛。我最多也就到园子里的苞米丛中走过了。东北一望无际的苞米地我基本没进去过,爸爸他们小时候搬的家,我们家的地在很远的地方,我只去过一次,这样就能记住那里对我来说可太难了。
新闻里说着黑龙江的春涝,已经这个时候了,地里的水还没排出去,几锹挖下去就再也挖不动了,地里还没有开化。我因为看竺先生的书给家里打电话问农时,妈妈也说今年太冷,每年都开始播种,今年只是备种。每年五一左右播种都已经完成了,我看今年仿佛不能是这个节奏了。在东北,五一以后还是春天,春天播种完了,小苗长出来了,草也长出来了,人们就扛着锄头去铲地了。大太阳底下,真是面朝黑土背朝天了。晌午的时候太阳太毒了,所以大家都带着草帽,女的还可以再围一圈头巾。铲地铲过那么两三次,夏天就来了。夏天来了,苞米就渴了。下雨还好,人们就不用受累了。不下雨,就要灌地,好几家的地只有一口机井,大家争先恐后的起早,半夜两三点就起来,男的开着机车去地里,女的留在家里做饭,到饭时给地里的人送饭。小时候有一次特别旱,爸爸他们兄弟几个开着四轮子去了地里,四五天以后才回来,夜里也就那样睡了,实在太辛苦。
家乡有路的地方两边都有树,树后边都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夏天走在路上,行道树遮阴一点都不热,然后能听到地头柴油机突突突突发动,那是在从机井里抽水,水流哗哗的响。有的路上还会横出一条水道来,里面清凌凌淌着水。水道是高出地面的,剖面是一个V字型。没有水道,水又要过路,那就要用水管,水管是白色的,很粗,有一个俊秀又霸气的名字,叫做“白龙”。灌完地等把白龙里面的水排干净,就要把很长很重的白龙卷起来,非常累,通常都是男的来干这个活。
白城太旱,每个夏天都要灌地的。又要锄草施肥,夏天没有多少休息的日子。就这么劳累着,秋天也要开始忙了。秋天要扒苞米,我从来没去地里看过那是怎样的。只是小时候看到大人们戴着手套和竹签去,因为苞米叶太刮手。这也是要忙好几天,最后用车把扒完的苞米拉回来,一车车黄灿灿的,真正是金秋了。家家院里都堆着金黄的苞米堆,像金字塔一样。小孩儿就爬上去再往下滑。之后又要打苞米,其实就是脱粒。这下用到机器了,不像之前播种施肥居然都是人力(虽然地都是连成一片的,但是都分到各家各户了,每家是没有能力独自承担机器的费用的)。那一阵子村子里每天都轰轰轰轰响,天上老飘着苞米芯儿的碎屑。苞米粒装成一麻袋一麻袋的,等着卖。要注意行情的变化。有时会涨,有时也落。我小时候四毛钱以下一斤那就是太贱太贱了,人们都要上火发愁的。普遍是四毛五分到五毛钱一斤左右。五毛钱以上一斤那就是好年头了。不过一亩地能打多少斤,我就又不知道了。现在粮价确实涨了,苞米已经一块钱一斤了。
冬天没有农活,家里做豆包,腌酸菜。什么时候大概会下第一场雪,我也没印象。小时候很傻,不知道冷。不过记得最冷的时候,湿的手不能碰洋井和铁门,会粘住的。
还有什么跟物候有关的记忆呢?我家那里平原一望无垠,没有山也没有河,还记得刚上学的时候上体育课,跟其他同学站成一排,高高远远地就望见一群大雁在飞,真的像书上说的一样,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那应该是秋天,我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大雁了。我们自己却变成了大雁。不过大雁飞的再远,也要回转。
最近中外总是发生令人悲愤的事情,春天的温暖睡着了,有些人的良知也睡着了。希望春天快点醒来,世界渐渐安宁。汉唐时候,气候温润,天宝年间长安的皇宫可植柑橘并且结出果实。我回望着汉唐也期待着眼下。不违天时,人们就能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