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致被亏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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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个护士推门而入,把插在母亲胳臂上的针头拔了,在几个吊瓶管子上打了结,中止了对母亲的输液供应,把输液挂杆推到墙边。

她默不做声地做完这一切,没做任何解释,转身离开。

这意味着医院已经完全放弃了。

大弟看着她拨下管子,红着眼睛问我:“姐,真的没用了吗?”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我也掉泪,过去抱住他,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答案大家早都清楚,只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愿意承认罢了。

母亲已经弥留了两天多。

刚开始陷入昏迷的时候,我在她耳畔呼唤她,她还能挣扎着勉强睁开眼睛,空洞而疑惑地看着,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回神过来,费了好大劲才想起自己是谁。

再后来,我喊她的时候,无论是喊“妈——”,还是喊她名字,她都没有什么意识反应了。

她好像在赶路,什么人的呼唤都听不到了。

最后时刻,医院曾准备进行联合科室临终抢救,就是割开气管通气,上各种仪器设备,人为延长生命,被我拒绝了。

我妈已经遭受了巨大痛苦,何必再为我们活人的良心不安,搭上她老人家临终前的安宁。

后来我在洗手间听到护士背后议论:“……XX床她姑娘挺好的,没让抢救。唉,再抢救也是遭罪!”

艰难地呼吸,弥留之际带着呼响的呼吸声,带给家人深深的绝望。

耳畔,小录音机里,流出庄严的赞美诗唱,不知她能不能听到,我只想助她灵魂上升,去到她向往的地方。  

2.

我是被我爸电话催回去的。

他先打了一个电话,问我忙不忙,有没有时间回家。由于挨近年底,我想过年时候再回去,就没有做计划。

过了两天,他又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妈很想念你啊,你能不能回来?”

这个电话不同寻常。要知道那时候,家长们一般都是尽量劝外地的孩子不要回家,安心工作什么的,就是怕孩子们花钱。

接到这个不明不白的电话,我意识到事态严重,就跟领导请了假,飞回去了。

我大弟接的我,先回了家。我爸在家,告诉我说我妈已经住院了,可能癌症晚期,明天就要动手术。

我直接懵了,五雷轰顶。我想像过各种情况,怎么也想不到是这种情况。

我妈身体多好啊,每天早上天不亮起床去河边锻炼,太极拳、太极剑,常年如一日,一年到头连个感冒都很少得;我在家时候,她还嘲笑我动不动感冒,身体还没她好。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不会吧,我深感怀疑。

“怎么得的这个病?”

他们说,病来得很突然,先是一条腿感觉不太舒服,走路有点痛,后来越来越痛,路都走不了了,去医院一检查,恶性肿瘤,而且发展特别快,现在已经转移到脑部也发现了癌细胞。明天做手术看看有多少希望。除非奇迹出现,几乎就是说没什么希望了。

“我妈自己知不知道?”我问。

“知道一点,没有全部告诉她。”

我极度震惊,可还是要立即去医院看我妈。把情绪收拾好往医院去,我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总觉得应该会有奇迹发生。  

3.

我推开病房门,见到我妈正半躺着在跟同房病友说话,面色红润,看见我进来马上露出笑脸,跟同房病友介绍说:“我姑娘来了!”

她是性格开朗的人,走到哪里都带着笑容。

我家住五楼,那时候都没有电梯。基本上她一进楼道你就知道她回来了,边走边跟邻居打着招呼,笑声从一楼传到五楼。

她看到我想坐起来,我扶她,她说:“我自己来。” 我感觉到她力气很大,状态还不错。

我真的有一种感觉,我们就是来这儿呆几天就会回去的。

但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面色红润是因为明天要做手术,她刚刚输了血。其实恶性肿瘤,白细胞已经降得很低,经常要注射专用药“升白欣”把白细胞升起来。

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我妈了,见了面亲热地话家常。

我舅舅家离得近,也先于我从外地赶来,帮忙照顾我妈。

我妈姐弟两个,感情非常好。

我舅人高马大,又体贴细心,大家轮流做事,竟然没觉得病房的悲观气息。

然而,第二天情况就急转直下。  

4.

第二天一早,我妈就被抬进手术室,进去之前,我还贴着她耳朵跟她说:“妈,你人缘那么好,吉人自有天相。”她也笑笑。

手术做了八个小时。医生说,打开腹腔,肿瘤已经长满了,问家属意见,要不要做手术。我爸意思,能做还是做啊,总不能放弃治疗。

很多年后,作为中医的我爸发现了灵芝的抑制肿瘤作用,说了很多遍,“你妈那时候不知道么,要是早知道,当时在腹腔里面把灵芝粉撒满应该有作用,抑制肿瘤蔓延。”他可能也后悔当初做的那个手术,让我妈遭受了那么大痛苦,还没有什么效果。

但是当初那种情况下,谁敢说放弃治疗呢?

手术后从手术室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走形了,没有一点力气,泡在一滩水中,汗水湿了病号服,瘫了一样。

我们几个人一起把她抬上床。不能排尿,导管接着尿袋。

然后,手术创面太大,麻药失效之后就只有无止境的疼痛,疼得人没有一点力气。

我妈一向非常坚强的人,从来没听她叫苦叫累过,任何事情都是能扛自己扛。那几天,她跟我抱怨说:“这是要把人活活疼死啊,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我只能一次次去找护士要求打杜冷丁。

护士说,杜冷丁有副作用,会上瘾。

我说,那也得用啊,最起码病人好受一点。

病人对病情是异常敏感的。基本上,手术出来之后的巨大痛苦和医生们的反应,几乎让我妈已经失去了求生意志。  

5.

我妈跟我说,她想吃泡豇豆。那大概是人去世前一种回光返照的要求。

我满大街地去找,没找到泡豇豆,只找到泡白菜买回来。她有一点失望,想发脾气,又没发出来。

其实她不久前自己还在家里腌了一大缸茄子、韭菜,作为过冬的佐餐品,还嘱咐我舀出来分给邻居,说再泡时间长了就会坏掉。

她一向助人为乐,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想起来这是她对我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我竟然没有满足她!

我为什么不上天入地托人去找呢?

我们太习惯于长辈付出来满足我们,太不懂体贴长辈的心思了。

我一个要好的同学听说了情况,联系我说要来医院看我妈,我也没想到我妈时间这么快,客气了一下,没让来。

回去医院跟我妈说我XX同学要来看你,我没让来。我妈听了,想说啥,又没说。

事后后悔:我干吗不让他来看看我妈呢?也麻烦不了别人多少,对将要告别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莫大安慰,不是吗?人和人的缘分多么珍贵!

我真是亏欠了两个人。  

6.

我妈这么早辞世我是万万想不到的,我妈刚满五十岁,我二十六。

我以为,再不济她也能活七十多岁吧。

其实我妈身体并不好,她不得感冒是真的,那是常年锻炼的善果,但她一得就得大病。

她得过严重的眼病,葡萄膜炎,最严重的时候差点失明,一度视力只有0.1,人走到面前她都看不清是谁。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爸把自己年青时积攒的邮票变卖了,带我妈去杭州、上海看病。

后来视力保住了,但只有0.1-0.3。

就这样,我妈照样每天利用空余时间,买菜送到家里老人那儿。

她早上买好菜,下班后跑两躺,一趟去婆婆那儿,就是我奶奶家把菜放下,一趟去自己妈,我外婆家把菜放下。两边都顾在心上。

她得过红瘢狼疮,还割了扁桃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医院看她,她刚刚割完扁桃体,嗓子里吐出的药棉是血红的。然后什么牛奶疗法、激素疗法,人就发胖了。

在那之前,她是个能歌善舞的人。她乐感好,音高准,什么歌一听就会。我是在小学时候,发现她有一本厚厚的赞美诗歌集,带着简谱,“阿门——”最后总有这么一句。

这是她苦难人生的一道慈悲之光吧。感谢神!

割了扁桃体,嗓子就有点嘶哑,唱歌不太出声了。歌不能唱了,她就每天去河边锻炼。什么拳什么剑,她一学就会。她带着录音机,放着打拳的音乐。她在前面打,后面一帮人跟着她练。 有一次放假期间,我也跟着她去白塔山锻炼,在他们后面学。一个他们一起的人说,“你看你还没你妈身段软。”我气得翻白眼。我不想打得那么软。从此不参与他们的广场舞。但这一点真的很服我妈。

她一生吃了许多苦,肉体上的苦。

我有时候在想,怎么家里的苦都被她一个人吃完了。

后来我跟德国心理学家海灵格先生学习家庭系统排列,他讲过一句话:“家里病痛最多的孩子,是爱心最大的。”

她一向吃苦在先,享受在后,长期这样,别人就会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不再感谢。

她所遭受的,好像她心甘情愿把全家的因果都抗在自己一人肩上,把他们的报应都报应在自己身上了。而她在家里的处境,犹如孤军作战,没有盟军。

任谁在这样的环境里都是受不了的。我试过,受不了,只好远远地离开。  

7.

说她孤军奋战,什么意思呢?因为两亲家关系不融洽。

谁都知道,中国式婚姻,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族的重组,是家族之间能否互相接纳包容。

我祖父母家知识分子家庭,来自旧社会官僚,曾经一度祖父被打成“牛鬼蛇神”,我爸也因此受影响没上成大学,但是傲骨还在。而我外公外婆家,是普通市民家庭,知识底蕴稍浅,当时我外公还被流放去了新疆。

门第不同,处理事情的方法、观念也不同,而中国家庭最大的问题,是讲理不讲爱。一定要在父母家庭之间争个对错出来,那么任包公再世也无法断案。分歧就越来越大。

我小时候被祖父母养大,感情深厚,站队自然站在这一边,而且我还不允许我妈说我祖父母任何不好的话,更是把我妈气得够呛。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都跟自己不贴心,心里有多么凄凉。

我也不愿意他们闹别扭啊,但他们一定要闹,我有什么办法。

其实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

海灵格说,孩子的灵是父家一半,母家一半,父母一闹分裂,孩子的灵就被从中间活活地拆成了两半。

的确如此。一半在歧视另一半,你的灵就分裂了,你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心智的孩子。 既像在无边黑夜,又像在无底冰窖,站立不住,惭愧万分。就是这么一种心理状态。

为什么要在家里讲道理、辨是非呢?家里难道不是恩情为大吗?人们把生死都互相托付了,一起含辛如苦,生儿育女,为什么还要计较是非对错呢?有什么不能在相爱的大前提下解决呢?

我国在婚育文明上真是太欠缺了。从传统文化里,也提炼不出系统性的婚恋文明。虽然有一句“夫妇举案齐眉”,也不过对理想状态的描述罢了,根本没有系统支撑。

只要没有根本性的这一项文明,一个文明体系就不能算高级文明。

我认为,这是我们传统文明的硬伤。也是为什么这个文明屡屡不能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根本原因。

孩子心里最大的黑暗,是父母不能合一。

父母可以是不完美的人、不完美的父母,这些都不致命,只要你们相爱,这里就是一个天堂,一个温暖的家。  

8.

我妈多次告诉我,她是同情心驱使答应跟我爸交往、结的婚。

那时,我爸家已经属于家庭成份不好的“牛鬼蛇神”,我爸又性格内向。但我爸追我妈的时候,给她写了一首小诗,这首小诗打动了我妈,令我妈产生了很大的同情心和爱心。

我相信我妈说的是真心话,她是心地柔软善良的人。

她说,当我爸把她领回家见父母的时候,我祖父母见到她非常欢喜。

可是后来,我作为老大出生以后,他们就开始闹矛盾。为此,我妈怀我大弟的时候,情绪不好,恨不得流产,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导致我大弟一出生就有疾病,差点夭折。

我在爷爷奶奶家长大,他们老两口夫妻恩爱,我有幸地躲过了父母当面争吵所带来的烦恼不幸。

当我对父母之间关系有概念的时候,已经是小学高年级了。我周末回我父母家一次,但常常遇见他们闹别扭。有时候还得去把爷爷请过来断是非。

两边都是我的亲人,但母亲做为弱势一方显然并未得足够爱惜和保护。

这使得我对他们产生了一种疏离的旁观。面对父母,我做不了什么,只能旁观。

然而孩子毕竟是父母的孩子,你不可能假装视而不见;你的灵也不可能不受影响。

后来,在我系统地学习了《圣经》婚恋观之后,我无数次地感慨,人们没有得到正确的婚恋家庭观念教育,是千千万万中国家庭婚姻悲剧的主因。

人们不是缺乏一个爱人,一份爱,而是从上到下缺乏爱。爱的河流枯竭了。

有的人感觉严重缺乏父爱,那是因为你的父亲从他父亲那里也无法继承到完整的爱,他本人无力供应。

就这样世世代代在匮乏中流传。

纵观当今世界所有发达国家,没有不把家庭夫妻关系放在人际关系首位的。

这既是一个属世奥秘,也是一个属灵奥秘。

神通过家族血缘,把丰沛的爱和祝福赐给人们,并通过联姻把人们的灵联结在一起。

这些原则,在《圣经》里面明明白白,反复强调。 “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联合,二人成为一体。”这是置夫妻关系的重要性于父母家庭之上。

可惜许多人一生也不曾离开过他们的原生家庭,与原生家庭保持着比自己家庭更重要的关系,这种倒错是家庭悲剧产生的主因,使你的伴侣没有得到TA应得的被重视与尊重。

“你们作丈夫的,要疼惜你们的妻子。因她是与你一起承受生命之恩,而她比你更软弱。”

“你们作妻子的,要敬重你们的丈夫,因为丈夫是你们的头。”

这些教导无比珍贵。

如果我们能够按《圣经》原则来指导我们的婚姻家庭,珍视我们的家庭,我们将拥有一个个幸福的家庭,进而也会有一个和谐健康的社会。

9.

作为儿女,我们无法评判自己的父母。

正是因为父母的因缘我们才有幸为人,拥有宝贵的生命。父母对我们生命的恩情是无比深厚的。

但是如果没有神之爱源源不断的供应,所有的人将在细枝末节上去寻找爱,至死不休。多么可怜!

“神就是爱。”人活着不光靠粮食,还靠神的话语和祂的爱。

神是我们源源不断的灵性供应。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是有福的,从此可以割断恶性轮回加诸身上的咒诅,活在神充沛的爱里。

感谢神,在历经历炼之后,祂拣选了我,希望祂也拣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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