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来时各安归处,
香丘雁邱皆是吾乡。
跌跌撞撞又到了一年春时,算算时间,已经把自己关起来十几日了。阳光可算是回归了,我却无暇去享受这抹煦阳。花事近,鸟谈诗,旧梦未断,又患新思。
门前挂贴一纸,欲谢了茶客、辞了酒友。闭门胡涂一些时日,愿不负春光。
在露台上种了些草木,十几日前,发现兀自都吐了些新牙,这春的脚步走得稳当、走得踏实。那天阳光正烈,骑车出去溜达,祛一祛这些天身上攒下的霉气,打一打隔了一冬的余尘。
时光总是这样,它切不记得什么叫“等一等”,又或许什么时候对我吼了声“快点儿!”,而我那时应该在秋凉里惊得发呆。
占不得天时,却得地利,晨山这地儿,让我欢喜得不行。那天我在一片荒地边坐了好久,就是那条田埂,焦黄的枯草还没来得及变成养分、就在原来的根上扎出了几丝新绿。田埂边摆着几棵带着灰泥的萝卜,墨绿的菜叶拿来腌咸菜都不成了,这老萝卜,过了冬,恐怕也空了心。荒地里歪歪倚倚横着几株油菜,稀稀拉拉开了三五朵嫩黄的花,要不是这花,恐怕没人认得这是油菜。
隔着小溪旁还有个草灰堆,也不知道之前烧的是什么,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半只大头鞋。我似乎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把这半拉鞋拾回去,洗干净放茶室摆起来,我都能想象到茶客们看到它对我竖大拇指的情形,口里肯定还得念叨:“真不愧是艺术家啊!”……但我还是忍住了,不是我不够虚伪,主要是靠近草灰堆时我闻到了农家肥的味道……
天擦黑儿我才想起来我得回去,这一路开的花太多,可我一直在心里念叨着那几朵惨淡的小黄花。
这辈子画花太多,找了位老友半买半抢整来了一刀老檀皮宣。想着这辈子也就画画这个事儿了,看见了不画是不敬业,画了画不好是不专业,踉踉跄跄起了个集子——《飞花若梦》。
这刀纸是真不错,划拉起来会上瘾,也厚实,铺上三遍墨色再洗三遍都没事。那天划拉了一夜,啥也没画出来,索性洗个澡准备睡了,在床上躺了半拉钟头还是爬起来再战一程。
头两日还有同事说,看到这画脑海里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举身赴清池”,我接不上这话,不过回头想想,还真是举身赴清池,秋天自挂东南枝,春天举身赴清池,反正就是个不成正果,挺好……
世间本无俗物,奈何俗手摧之,那天胡抹了些兰花,总觉不过瘾。小时候画墨兰,某位婶婶很“专业”得夸我有灵气,我也不懂她说的啥意思,大概知道是夸我,心里还按笑:划拉呗,画别的不行,画草还不简单嘛。现在也有人经常夸我,菜市场卖青蛙的大嫂夸过我的辫子好看,街头大排档的二厨说我很有气质,香烟店的老板娘说我性格好……多好啊,人就是该被夸,关键是别人夸你你就得当真的听,不然你就是不懂礼貌,不承认都不行。
刚毕业那会儿,在公司,有一天睡过头了,我穿着一身休闲装,脚上套了双皮鞋就去上班了。到公司一帮人就开始议论了:
“嘿!你看人家,真不愧搞艺术的,咱就想不到衣服还能这样搭。”
“可不是嘛,你看多有个性,毕竟审美高啊。”
……
过了几天,某位同事穿着一身西装,脚上套了双运动鞋过去了, 荣获了全公司最佳××奖。
我大学时候特别喜欢一句“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那时候,我宿舍住一楼,有个院子,院子的墙很容易翻出去,出去了是一条樱花道。晚春时节樱花开得很满。樱花道尽头是洗衣房,我每次过去都翻墙,每次从院墙往下蹦都能带下一阵花雨。有一天,远在广西的女友过来了,隔着院墙在樱花道上唤我,我哧溜就爬上了院墙,往下纵身一跃。没有花雨,那是个秋天,落地时我清楚得听到腰部“嘎吱”传开了一声脆响。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每次作画过久,腰部就疼得钻心,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大部分时间睡觉都只能趴着……
以前的日子很孤独,跟现在一样孤独,它埋在时光里隐隐作痛。同行人都不愿有铁骨铮铮的人生,我也经常在后半夜渴望一个具有同样色彩的生命,到后来这种声音也就越来越沉寂。可能是越来越明白了什么叫“各安天命”。。。
这几日看花,都是匆匆而过,以前我会把每一个结构都观察到极致,也习惯于把很多不同物象联系到一起:很多兰花的中心部分像缩小版的猪笼草、把荷花下面的花瓣去掉就成了玉兰、把辫子留起来就像极了艺术家……
现在不敢去观察,我怕记得太清楚,不怕搪塞不了别人、就怕搪塞不了自己。
患得患失的年纪,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少,前天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话题越来越少,不知怎的,我突然问了一句:
“咱家门前的香椿能吃了吧?”
“再下场雨,你就能来家吃了。”
……
……
……
恍恍惚惚,这个春天,我因记不得花落的样子而怅然若失,像极了以后那个无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