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的守护

“进”

“我..我叫常宜。”来者唯唯诺诺地扭捏在门口,手紧紧地绞着衣角角儿,一脸的紧张和窘迫。

“哎呦,这姑娘这么柔弱,又是哪位不长眼的欺负你啦?“骁龙两手插着裤腰,叼着一只还未点燃的二手烟打趣道。

这话中的“又”字倒也事实。常青村不算大也不太小,每年都有些个走出去的,也有回来看的。而这常青村到底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山村,农村妇女被调戏欺负也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民卫部的骁龙就常接到这种民妇举报的闲差事。

“我..我被人跟踪了!”这自称是叫常宜的女孩,.看起来只是个十八九岁的颇为单瘦的黄花闺女,着一身半新旧直筒子的蓝布长衫,襟上掖了一块白绸子手绢儿,头发也没留,抿的整整齐齐地垂在耳后。骁龙打量了她一-下,发觉她的身段还未出挑的周全,略略扁平,面皮还泛着些青白。她神色十分恐慌,看起来确像是个被路边醉鬼盯上的弱女子。

骁龙倚在了摇摇晃晃的木桌子边边上,点了点头示意姑娘坐在唯一的凉椅上。 “不慌,在这里你就是安全的。来,咱们慢慢说。”话音未落,他就不知从哪递来了一杯水,递给尚还惊魂未定的常宜。

常宜接过水,不喝,只是不安的托在手上,焦虑的朝着屋外张望。一会儿,她才微撅着眉、慢悠悠地开了口:

“警官,这几天,我忙着去给村头新建的图书室帮忙,你不知道,这新学校去那图书室的路可不短,足有十二里路,我来来回回一趟就要了半个时辰;可是我无意中发现...警官,我这身后,老是鬼鬼祟祟寻摸着个人影!

“你说,我哪有什么仇人呢?我爹前年在外头找了个小妈,他又好赌钱,出去豪赌,几天几夜不着家;但老是点儿背,越赌越输,输光了家里的存款,又输掉了本来留给哥哥在外地买房的钱,被我妈赶出了家门;说来也真是惨呵!我亲娘去年终是受不住了,留下点吃食就带着自己娘家给的钱走了......

突然,话音戛然而止。

“然后呢?”骁龙低头听得认真,手上的笔也没摞下。

可是那姑娘半张着嘴,吃惊地瞪着门外;谁知她先是小声嘟哝了一句: "他..",随后,像回过了神.似的,常宜慌张地挥舞着手,大喊呼了起来:“就是他!是那个男人!”

骁龙立刻迅箭一般冲出门外, 可屋外头只有民卫部老部长养了六年的一条土黄狗,哪有什么猥琐男人的身影。只是那短尾巴的狗作一副要扑咬上来的样子,一直疯了似的冲着骁龙狂吠,面目狰狞,一张血盆大口吼出的声音像要把暗沉的天幕掀翻。

“啧啧啧啧,二狗--我是你龙哥!”骁龙被这狗的架势吓得往后踉跄了一步,还没站稳,狗子就要往前扑。经了骁龙好生一顿安抚,那狗才顺帖下来得了不得。

骁龙这才想起了常宜。回屋一看,只见那本生就瘦弱的小姑娘,此时像丢了魂魄,眼睛睁得老大,别在耳后的头发也落了些许几根到前面来。

骁龙重新靠回桌边。他目不转睛地盯,盯着常宜。他想到了些事情。许久,他才从嘴里憋出来了

一句话:

“你恨你爹吗?”

--

好一乍惊吓之后,冷不防被问这么一句话,常宜吓了--跳。

常宜回忆了自记事以来和父亲的所有点滴,可从箱子里翻出来的,只是挨的打骂以及深夜归家的醉酒身影。但是扪心自问,除了整个家刚刚坍塌时的慌张,她从没有怨过谁,从来没有归根结底是什么推翻了亲情。

狭小的民卫部的墙上有一扇窗。此刻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天空阴沉,不见半分色彩,只有雨砸在石板上,回荡的是一声声再等。骁龙见常宜呆呆望着窗外,不发一语,即使心里想问有千百个疑,此刻也只得噤声。

半晌,常宜才肯开了口。那时从女孩口里吐出的是,“不怨”。

也许"下次见到他,我会原谅他吧。

一直到太阳完全沉了下山头去,民卫部的骁龙才把前来求助的姑娘常宜送了回去。四周黑得像墨,伸手也不见五指--常宜是第一次这么晚归家。她关了红色的手电,刚准备推开屋门,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这委婉的宣泄听来十分委屈,而声音的主人竟似几分自己熟悉的母亲!想到此,常宜立刻推门而入。

骁龙回到民卫部时,那座小土砖房里的灯是亮着的。

他摸了摸屁股兜里的防身用的刀子,小心翼翼地探着步子走向门口。骁龙听内里没有声音,正说奇怪,门猛然就开了。探身出来的,是一个比骁龙还要矮半个头的男人,头上开了顶,两鬓也添了不少霜,脸上带着骁龙从未见过的苍老皱纹,那一道又一道,如被人用刀深深刻画的印痕-般。

男人手上燃着的烟放肆地弥漫在屋内,土烟的味道随开着的门门冲入了骁龙的鼻腔。

“你是谁?”骁龙愈发握紧了背后的刀子,手心里出了好些汗。

男人紧皱着眉,深吸了一口,随后又轻轻吐了烟出来。“我是常宜的老爹。”

山里的夜色有繁星缀上几颗,总有种自然的风情,可是大山里的人,无心去看。生了旧锈的老铁窗大开着,烟气还没有散的意思,天上的星星也还没掉进来。常老伯先开了口:

“我知道我欠了我女儿很多很多,老子这辈子都换不清,再也没脸见她、靠近她;可我的乖乖女儿从小就瘦弱,老子怕她被人欺负,让别人帮忙护着我这心里又放不下....我就守在她身后,跟着她,不远不近。

“我今天回了趟家,看见了孩子她亲娘,她也在。我亏欠了这个女人,我惭愧,我后悔,可是我也补不回,老子什么也做不了了... .年轻人,你懂吗?小子,你理解我吗

看着常老伯不住颤抖着,骁龙的心里有一种别扭的,苦涩的,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他想起了下午遇见的那个姑娘。二十年代的成年人,在常青村能活成哪副样子?大山里也有故事,骁龙想。

常老伯摇晃晃,颤巍巍,泪潸潸。手上的烟被他抖掉了一些落在地上,最终还是被窗外的夜风吹熄了。骁龙刀柄上的汗迹干了,留下淡淡的痕。

次日,常宜没有找上门。可是常家的灯火闪亮了一天一夜。有人说看见常宜泪如倾盆雨下,可常伯还是被骂一通赶出了家门,没有得到原谅;也有人说常老伯一直守护着他女儿,早有了大半年,可常宜毫不知情,是个不孝子。

骁龙也不知道实情,他只知道这山里的一切都有轨迹,每件事按照着各自的方向发展,从始至终。

或许不知的守护,才是真爱的人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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