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日记

3月10

美国同行Jake给我介绍了个很奇特的客户。午饭前接到他的邮件,说有个活儿非我不可,事主随后和我单线联系,吃完饭回来就收到那人的邮件。客户自称名叫Gurgen Rouben,电子信箱后缀是aol.com。碰上活化石了,AOL的邮箱我只在互联网讲古类的文章里看过,从未见过活的。内容非常简短,就是说有批资料需要翻译,汉译英,让报个价。

粗略看了一眼附件……文言文,竖排的,好像是什么线装书的扫描版。那我知道为什么Jake说“非我不可”了。上次他帮人翻译论文,里面涉及大量中国古典章回小说节选,找了一圈外援,最后是我给搞定的。

但是这个活儿……我不想接。最近不忙,但懒得很,而且不缺钱。再者这活儿不划算。翻译是按字数算钱,中国古文言简意赅,费半天劲也没多少回报。不过这是Jake介绍来的,我不好推脱——他给我介绍了不少油水不错的好项目,可以说我在相当程度上靠他吃饭,前几天已经因为真的太忙而推过一单,几次三番连着推脱,人家以后就不找我了。

那就让客户自己知难而退吧。我随口开了个天价:按原文字数算,一个字50美分,高过正常行情好几倍,劝退率差不多100%。

没想到对方说:可以。附件里这份文件麻烦签一下。

……那就硬来吧。这活儿虽然讨厌,好歹钱给足了。打开文件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五页纸,其中四页都是保密协议,滴水不漏,绝对不可将此客户的事情以及相关文档的原文、译文透露给任何第三方,即使节选内容也不可对外披露。

签完,越发觉得不自在。好歹从业多年,多大的客户都伺候过,没见过这么麻烦的。说起来这不会是骗子吧?假装需要翻译,弄个高深莫测不知要干什么用的文档充数,答应提供高到不合常理的报酬,自由职业翻译圈里这个套路挺常见。你挣死扒活交了译稿,对方开个支票,金额是应付报酬的十倍。你问咋给这么多,他说写支票的时候不小心点错了小数点儿,麻烦你把多余的部分退回来。你退掉90%,去兑他的支票,发现支票是假的。

我写信给Jake,说你这客户有毛病吧?Jake说这人就是有点特立独行,你别多想。我说这也忒特了,我简直想上网吐个槽,只可惜跟他签了一吨的保密协议,有话说不得。Jake说你要实在憋不住,就写给日记看吧,国王长着驴耳朵。

有道理啊。

多少年没写过日记了,开头就反复写了三四遍,对着屏幕自言自语怎么都觉得别扭。


4月3

Rouben老哥的文件比他的为人更特立独行。

做了一阵子,基本节奏是这样:他一次给我一页扫描版,我两三天交稿,再领下一篇。好在不是骗子,每周开一次请款单,他收到即付款,干净利索。

但是这内容……大部分扫描件都没有开头结尾,半截子开始、半截子结束,不知所云。无奈,只好每次把残句圈出来,告诉他这种东西没法翻,我只译有完整上下文的整句。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从用语推断好像是练内丹的丹经。


4月15

一个翻译,当客户开始不断提问,就知道麻烦来了。

做了十几页吧,Rouben开始发来难度相当高的各种问题,让给解释一大堆术语,什么祖炁、混沌窍、寂灭海、总持门。我说你这些问题太专业了,我不保证答得对。他说甭担心,尽量说说。我说勉强说说可以,我是现学现卖,得花N多时间查阅资料,可能比翻译更费劲(译文里术语大部分用的拼音,怕译错了担责任)。他说那没问题,翻译稿费之外再加50%咨询费。

谁也不至于跟钱过不去,那咱就硬着头皮上吧。


4月28

Rouben老哥今天问“魂魄相制五行不已”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打汉字,弄了个截图,插在邮件里跟绑票的匿名信似的。

我不记得见过这句话。快速扫了一遍目前译完的内容,确实没有。回复说这个中国传统文化,嗯,博大精深,魂魄五行处处都有,你不给个上下文我也不好说。

他给我两个扫描页,有点眼熟。核对了一下,分别是他给我的第三和第八个文件。

“魂魄相”在第八个文件末尾,“制五行不已”在第三个文件开头。

这句话什么意思不重要。关键是……

为什么他非要把文件拆散了再乱序交给我?


4月30

我这人有个毛病,凡事都爱多问个为什么,没有答案就寝食难安。Rouben的行为我就想不通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希望我看见原文的全貌。这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对一个签过保密协议的翻译还要再三提防?

花了点时间重新读了一遍迄今为止翻译过的所有散页,试着重新排序。按照他给我的顺序当页码,目前来看正确排序似乎是这样:

1、15、8、3

6、9、2

5、12、7

中间明显有缺页,先后顺序也不是很明确,只分出来这么三组连贯的。

既然他费这么大力气也要瞒着我,直接去问肯定行不通了,说不定还会让他提起戒心,就此终止合作。

损失一个重大收入来源倒是还好,关键是……

我真好奇这老哥想干啥。


5月11

耍了个小手段,每隔几段就给他故意译错几段,试探一下他有没有其他中文翻译当外援。不会错得太明显,跟郭靖乱译九阴真经似的,细节上改一改。

安插了大概二十多个暗雷吧,唯有一次他跑来找我问这里是不是译得不太对。错的那部分是关于调息的。

不到5%的败露率,说明肯定没有其他懂中文的人帮他掌眼。之所以发现这里有错,我琢磨了一圈,唯一的可能是他照着操练了,发现做不到。

他拿这玩意儿当真的。

即使这样也没必要瞒着我啊。


5月17

出了一点小状况。

平时交译稿我都按照他的要求,交PDF版。这次的译稿我忘了交,他来催。我在外面有事情,用手机翻出来.docx的原文件发给他。

他说打不开,请转成.doc或者.pdf格式。

我突然有了个灵感。

用AOL邮箱,只能打开Word97和2003版的旧格式,说明这位老哥……不,现在看来大概率是这位爷爷,用的还是Windows XP。

XP嘛……微软早就停止支持了,安全漏洞没人管。


5月21

花了不大不小一笔钱,几经周折购得一个对Windows XP应该好使的木马。为了好奇心做到这个份儿上,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了。

把木马嵌入这次的译稿,提交。坐家里等。

一帆风顺,成了。

成功访问Rouben爷爷的硬盘。网速有点慢,费了点劲才找到我的译文,位置在D://Dreaming/China/,原文和译文放在一起。

有趣的是除了China之外还有一大堆其他的子目录,大体上说是按照“文明”命名,有罗马、毛利、玛雅、纳瓦霍等等不一而足,每个里面都是若干原文(看不懂,部分没有文字的语言用的是口述录音)以及相应的英文译版。

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拖回来。

我负责翻译的是一本古书,名叫《虚龙认》,没标作者。上网查了一下,没有关于此书的只言片语,大概是他不知从何淘来的孤本。

里面的大部分内容晦涩难懂。不意外,毕竟我已经乱序翻译过了,按照正确顺序重读一遍也没指望能强多少。他提出异议的那部分比较直白。第三章,《胎息法》。

把那一章反复读了几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兴许跟他一样,照着练一遍能有些收获?


5月22

幸好小时候赶上气功热,跟家里人练过几年各种功,尝试这个胎息法不算很难。

用当代话术来讲,基本做法就是平躺,做逆腹式体呼吸,呼吸缓慢绵长。引导气息自神阙始,盘桓三息之数,沿任脉下行,到会阴转入督脉上行,至神庭而止,散入四肢百骸。如此反复,直到入睡。

有点奇怪。大部分气功似乎都在强调打通任督二脉,而这套胎息法只走了大半个小周天。

总之先练练看。


5月24

练习几天,睡眠时隐约有一点漂浮感,应该是心理作用。书里说的魂魄离体神游太虚等体验完全没有。


5月26

昨晚做了个梦。

大概下午三四点的光景,阳光是金色的,也是淡绿色的,做梦时特有的逻辑,难以描述。我在森林里漫步,前方有个水潭。口渴,去岸边掬水喝。低头看水面时发现下面有好多人仰面看我。一个人竖着浮了上来,我大惊,一脚踹在面门上把他蹬回水下。一个人沉下去,无数人升了起来,都是穿着古代甲胄的战士尸体,怒冲冲瞪着我。

我往后退,身后树林里传来异响。一只至少两层楼高的蚂蚁冲出来,把水塘里的尸体扫得七零八落。

蚂蚁发现我……

然后我醒了。

这是我十一二岁时做过的梦,印象特别深。现在一模一样重来了一遍,一个像素都不差。

一整天都有种超现实感。


6月1

连着好几天做梦,而且大多是从前的梦的重现。

暂停练习胎息法,类似的梦就不再出现。恢复练习就又回来。

看来这东西果然有效,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吧。


6月9

连续几天都做同样的梦。

这次不是重复从前的梦境。我梦见了姥姥生前的样子,坐在床上跟我聊天。整个梦就是聊天,日常琐碎,每次聊的内容也不太一样。直到她突然看着我身后说:“嗯?门外那是谁?”

每次都在这里醒来。


6月24

烦躁。门外是谁?


7月20

同一个梦依旧在重复。为了看看门外是谁,我试了很多办法。为了不让梦醒,我吃了安眠药。

那次确实没醒,但我发现……我在梦里不能转身。额外延长的梦里都是我和姥姥的对视。她发问之后就不再讲话,我也不能动弹,就这么僵持了大概有一万年。

反复尝试转身的过程中我发现梦其实并不由人控制。你以为自己在梦里如何如何,实际上跟你的意志毫无关系,只不过是梦中的你以为这是自己的想法。

比如梦里的姥姥每次都要问我这次考第几名。直到有一天我腻了,想说“最后一名”。

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依旧是“第三”。

像那种固定视角的街机光枪游戏,但我不是玩家,而是游戏里的主角。

烦躁。


8月9

门外是谁的问题始终无解。

更讨厌的是Rouben爷爷最近可能装了什么杀毒软件,把木马删了。

开始随手翻阅从他硬盘里拖来的其他资料。


8月26

从罗马子目录里翻出一份手稿,译名叫《梦境的原理》(Principles of Dreaming)。文章不长,里面有一部分被Rouben标了高亮,是个配方,文中自称用于打破“梦中麻痹”(dream paralysis),当然也可能是说治鬼压床(sleep paralysis)。我琢磨不如试试看。

配方的材料在当年或许是稀罕物事,当代基本都能网购。查了一番资料,单个材料应该都没毒性,至少按他这个剂量服用应该无碍。我觉得Rouben大概也试过,至今还能跟我通信、付钱,说明性命无虞。

万一我吃完死了,这份日记被人发现,我不想有人好奇而步我的后尘。所以具体材料就不写了,服用之后确实没事再回来补上。

如果我还记得。


8月31

网购的材料和器皿都到齐了。照着配方做了一份。

样子很诡异的深蓝色液体。

捏着鼻子喝下去,苦爆。

两个小时没事。

三个多小时后开始狂吐,感觉快把肛门吐出来了。

然后发烧。不行了,我去躺一会儿。

呼吸不畅,胎息法暂停。是不是应该先把遗书写了?


9月1

活着回来了。

虽然很快就吐了个干净,但照着配方做的那玩意儿似乎还是起了作用。

梦里,姥姥再次问门外是谁。我数不清第多少次尝试转身。

这次动了一点。起初躯干仍然僵直,但脖子可以慢慢扭动,像传统日式恐怖片高潮部分主角回身见鬼时的慢动作——脖子缓缓扭到极限,然后带动肩膀和躯干。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世界突然变安静了。

直到这一刻前,我都没发现这个梦里有背景音。打开的窗子外面有鸟鸣,有轻微的微风吹拂树叶,有远处马路上的隐约车声。这些白噪音一直停留在感官的边缘,缺席才显出它们的存在。梦中的世界突然静得可怕。

阳光照进窗子,投下一根根粗大的光柱,微尘在光线里飞舞。

我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移动那一瞬间,似乎每一粒微尘都停止了动作。

门外谁也没有。

甚至没有门。

我背后的景象,如果一定要描述,最贴切的比喻大概是出了bug的3D游戏,所有贴图载入失败。梦里原本的视角之外全是纯白,如果不是那条向下延伸的宽大阶梯,我大概会以为自己瞎了。

同样纯白的阶梯就在我脚下,大约十米宽,只能靠投下的影子分辨一个个台阶。

拾阶而下,我撞了鼻子。

台阶末尾是一面纯白的墙,在白前景配白背景的环境中根本看不出来。我沿着墙面摸索了半晌,终于找到一扇小白门。

门没有锁,应手而开,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海风。

空无一人的海滩,只有风和浪涌。与大海相接的天空中同时挂着太阳和月亮。仔细聆听,风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音乐。风吹来的方向,很远处有个巨大的沙丘。

我沿着海滩向沙丘跋涉。沙滩细腻柔软,每一走一步脚都要陷下去,颇为艰辛。

走得汗流浃背时,我醒了。

起床时浑身酸疼,感觉就像真的在沙地上走了很久很久。

给Rouben交了这期的译稿,猛灌了半壶茶,出去散步换换空气。


9月2

梦里又是一夜跋涉。


9月19

终于在梦里登顶沙丘。沙丘背面是一座欧洲中古风格的大城,站在高处可以看到城里熙来攘往,鼎沸的人声和乐声让人莫名地激动。我半滑半滚地下了沙丘,信步踏入城门。

第一只脚踏入城门的瞬间,时间停止了。微风仍在吹,但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有的人正在跨步,以违反一切物理定律的姿势靠一个脚尖立在原地。街边食肆里的炉火也保持了凝固的形状。永不落下的日月照耀着定格的一切,我应该寻找什么?


10月27

一个多月。我走遍梦中那城里的所有大街小巷,试图和每个静止的人闲聊,一切努力都以无果告终。我在繁华而死寂的街道上奔跑、呼喊,没人回应。

中断了几天胎息法,惊恐地发现哪怕不再胎息,还有大约一半的概率会梦见那城。

继续翻阅从Rouben硬盘里拖回来的资料。不知道应该找什么,只能全部精读了吧。


11月11

“山峦彼端的伊利封(Illeforn)

古老的城垣沐浴日月

我走遍每一条街道

打开每一扇门

在永恒的瞬间中寻找未知的答案

最终我发现

那最终的归宿

未成之文的图书馆(The Library of the Unwritten)

就在他眼中”

以上是一份法语古卷轴的节选,Rouben找人译成了英语。花了许多时间精读,似乎这一段与我的情况最为符合。我的梦里没有山峦,但“古老的城垣沐浴日月”、“永恒的瞬间”让我觉得作者所说的无疑就是这座城市。

什么叫“就在他眼中”?我决定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去查看城里每个人的眼睛。不知要耗费多长时间,总好过毫无进展吧?


1月4

最近的梦变得超乎常理的长,而且如果我不想醒来,还能再延长几倍。梦里没有昼夜,也没有钟表(就算有,想必表针也是静止的)。主观感觉上,每个梦的长度至少以月为单位。

幸好梦里不需要吃喝拉撒。我已经遍历五万三千四百七十一双眼睛,没有所获。


5月2

第十七万八千九百五十六双眼睛属于一个拉手风琴的老人,嘴角残留着一点苦涩的笑容,演奏的音乐在半个音符上戛然而止。

我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倒影身后是一座宏伟的城堡。

回头再看,城堡果然就在那里。

这条街我路过了少说几百次,现在却说不准城堡是否始终都在那里。也许它在我看见倒影的瞬间才突然存在,亦或我一直专注于街上的每个细节,上空就成了潜意识的盲区。

总之前一秒我记得还是街市的地方,转眼就被城堡占据。

我踏上通往城门的吊桥,塔楼之上突然传来嘹亮的号角。城里的时间仍然静止,只有号角声回荡不绝,像欢迎国王归来。我趾高气扬地走向城门。

城门紧锁,我再次碰壁。看似橡木制作的大门严丝合缝,无法窥探门里的光景。没有门把手,没有钥匙孔,无论推拉都岿然不动。

我在门前摸索了很久,不得要领。


5月21

还是打不开城门。好在反复碰壁之后我也不觉得特别挫败。

把Rouben的资料彻底翻了个遍,没发现任何其他的有用内容。唯独那份《梦境的原理》在治梦中麻痹的方子之后提了一句“等待来自梦境彼端的接引者”。

接引者什么样?要等多久?文中没提。


6月5

始终不知如何打开城门。


7月21

梦开始缩短,渐渐地我不再梦到伊利封。之前的许多梦境似乎是一个瑰奇美丽的梦中梦。

给Rouben翻译的《虚龙认》已经完成。试过再给他种一次木马,没能成功。

缘尽而散。恰如春夜梦一场,好似风中尘土扬。

今天照镜子发现自己的气色非常差。太长时间沉溺于梦境的世界,饮食作息全部错乱。

也许我应该忘记这一切,多出去走走。比如多做点口译。


8月11

昨晚回家路上遇见了有趣的人。

在公交站等车,有个穿破洞牛仔裤的姑娘坐在花坛上抽烟望天。突然也想来支烟,发现没带。克服社恐,凑上去问能不能一块钱问她买一支。

她很大度,递了一支过来,还借我打火机。

等了很久,车还没来。我忍不住搭腔问她看什么呢。

她指着马路对面鑫路大厦的顶层:“看那颗星星。”

大厦上方果然有一颗挺亮的星星,让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仰望星空。那时的天空似乎比现在低得多,经常群星闪烁。

我也跟着看了半天。


8月13

又路过鑫路大厦,又碰上那姑娘。

我问:“又在看星星啊?”

她答:“嗯,心情不好就来这里坐坐。”

星在夜空里孤独地闪耀。

她叫婕妤。跟朋克的外表完全不搭么。


8月17

反省了一下。最近我有意无意地总爱往鑫路大厦那边转悠。久违的、暗恋的感觉?

都快三十的人了,未免太没出息。

星星还在,婕妤没在。


8月19

又碰上了婕妤,这次主动邀她喝咖啡。

她说咖啡太做作了,吃烧烤吧。


12月6

嗯,我已经跟婕妤交往了一段日子。跟她在一起时我总是很放松,经常忘了这样那样的琐事,例如写日记。

就像那颗星,她让我记起许多已经遗忘的美好。


1月20

坐电梯时碰上了楼上404的邻居,有点猥琐的小伙子。打过很多次照面,一直没讲过话,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婕妤说那人打量她的眼神让她不舒服。我说没办法,人家没做什么,也不能让人搬走,以后躲着点儿就是了。为了让她安心,我还在家门口装了个监控摄像头。


4月30

正当我打算求婚的时候,婕妤消失了。

我们在逛街,她在优衣库看上一件T恤,拿着去了试衣间。我在外面等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忍不住去敲门。

门没锁,一敲即开,里面是空的。

我问店员,刚才进去那个姑娘呢?什么时候出来的?你看见没?

店员说:什么姑娘?我就见你站在门口,没人进出那个隔间啊。

我说不对,我要看试衣间的摄像监控记录。

店员脸色明显变了。

哦,对,优衣库、试衣间、摄像头,是我问的不对。

打她的手机,接电话的是个陌生大妈。我说找婕妤,她问什么鱼。我说这是我女朋友的电话,你在哪捡到的?她说这手机和这号码她用了两三年了。

我站在熙来攘往的人流里,像个傻子。

毫无目的在街头漫游了一整天,希望“偶遇”婕妤。突然发现在资讯发达的时代,一旦手机断了联系,人和人的联系和二十年前一样脆弱。前几天和婕妤一起重看《X档案》,她还说90年代常见那种“因为不在家也不在办公室所以失去联系”而造成的巧合桥段在当代根本行不通。去掉手机,二十年来没什么变化。

恐慌加疲惫,差不多是爬回家的。没人,而且婕妤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全部消失。难道她知道我要求婚,想要逃避,专门策划了这场人间蒸发戏?

至于吗?

我调取门口摄像头的监控记录,想确定她回来的时间,兴许还没走远。没想到,里面根本没有她的影子。

不止今天,往前追溯一个月,进进出出的只有我自己。

情急之间我去敲了404室的房门。不知名字的小伙子问我什么事。我说我是304的邻居,他说他知道。我问他最近见没见过我女朋友,他好像看精神病似的看着我,说你女朋友关我屁事?我说别闹了,真的紧急情况,就是总来我家那女的,你们在电梯里还碰见过。他说哥们儿你醉了吧?从来没见你往家带过女的,一直以为你光棍儿呢。

应该崩溃的时候,我头脑居然还挺冷静,想起来哈兰·柯本的一本小说。


5月9

还是没有婕妤的消息。我甚至在她公司门口堵着,问遍了她所有同事,都说没这个人。

相册里的合影也消失了。仿佛确实是我的记忆出了故障,世上真的没有这人。

我找遍与她一同去过的每个地点,徒劳无功地在人海里寻觅她的影子。一切落空之后,最终还是回到了鑫路大厦对面的花坛。

车站、花坛、大厦,以及楼顶天空中的星都在,唯独缺了这个人。

我决定每天晚上来这里蹲守。


5月16

筋疲力尽。失恋的体验我有过很多,但不得不承认,这样超现实的经历对我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以至于今晚我在冲动之下决定一了百了。

我进了鑫路大厦,前台和保安对我视而不见,进了电梯我就发现居然有一个顶楼按钮。

天绝我,不死还等什么?

顶楼大风猎猎。站在平台边缘,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这时我发现有点不对劲。

在楼下看到的那颗星此刻就挂在我的面前。字面意义上的面前,根本不在天上,触手可及。那星星完全不遵守近大远小的视觉法则,就算摆在我面前也还是那么大,若不是偶然留意,很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眼前大概二十公分处的一点光亮,按说在楼下根本不可能看到,却实实在在摆在那里。

我伸手去摸,星光渗入我的掌心,灌满每条掌纹,然后熄灭了。

婕妤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在我手中,我甚至失掉了去死的意志。

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对着电脑喝了很多酒,没注意几时天亮。


5月17

喝太多了,不知几时趴在桌上睡了。

居然梦见了久违的伊利封。跟婕妤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差点忘了这码事,宏伟的城堡依旧耸立,城门也依然关闭。梦开始时,我的右手几乎已经按在门上。

手上放射着耀眼的白光。

皮肤碰上铸铁。塔楼之上传来悠长的三声号角,威严的大门无声地为我敞开。

极为刚猛的大风迎面扑来,我勉强扶住门才没被吹倒。

梦在这里结束,我甚至不确定这是普通梦还是“那种梦”。头疼欲裂,想再次入梦却睡不着。


5月18

使用了久违的胎息法。

果然,我已经置身伊利封的城堡内部。与以往不同,最近两次的梦并不是首尾衔接,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冥冥中推动我前进。

身后的大门已经关闭。我面前是一条宽阔的长廊,两侧排满厚重的木头书架,一盏盏蜡烛吊灯为一切涂上摇曳的光影。

走廊尽头是一面巨大的画窗。我向着它走了很久很久。明明就在视野之内,却怎么也走不到近前。

我漫步在书架之间,浏览一排排书脊。书的装帧非常驳杂,从皮绳捆绑的古代手稿到光面铜版纸的现代封面无所不有。

我随机取下一张卷轴。展开的一瞬,上面的全部内容就已出现在我的脑海,是一份古希腊时代关于美德的论文。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懂希腊语。仔细再看,羊皮纸上的文字并不属于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只是徒具形体的……符号。大概相当于一种形式上的载体,让我直接窥见文字另一端的、作者的思维。我也无法用作者的话复述文中的内容,因为“作者的话”实际上不存在,只有凝练的想法。


5月29

连续很多个夜晚,我向着画窗前进,却始终无法到达。出于无聊,我沿途取阅路上的书籍,反正阅读只要一瞬。

书山之中不乏熟悉的面孔。我碰到了斯蒂芬·金的《The Plant》,就是那部在网上发布若干章节、未到半途就被放弃的实验性作品。这里收藏的却是全本。

还有曹雪芹的红楼梦,一百四十回。

还有许多世界各地土著民族的神话传说。这些文明大概从未有过文字,作品只有一卷白纸,展开时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依稀可辨的耳语。

甚至还有我本人开了个头、但一直没能写完的一本奇幻小说。

我突然悟了:所谓“未成之文”的图书馆,收录的大概是全世界已经诞生想法、却从未以全貌付诸文字作品,是风中飘扬的思绪,是迷梦的碎片。

馆里还收藏了不少关于梦境的古代论文,偶尔提到操纵梦境的技巧。我东拼西凑,总结出一套看似自洽的方法。那是一套涉及视觉、听觉、触觉和主观认知的“思维体操”。

反正长廊的尽头似乎永远无法到达,不妨先练练看。


6月24

操纵梦境的实验取得了一点进展。

我闭上眼,凝神冥想,欺骗听觉,让自己相信空中有鸟鸣和翅膀扑动的声音。过了很久,在禅定般的境界中,主观相信和客观事实的界限开始模糊。我继续冥想,直到噗哒一声轻响,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随之落在我的手上。

我睁开眼,手上是一滩鸟粪。

除我之外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一只青色的小鸟在穹顶上飞舞歌唱。


8月2

操纵梦境的技巧日渐娴熟。我让吊灯上的蜡烛变成电灯,让藏书编成队伍交叉起舞。


8月25

最近生活状态很差,每天大概有十三四个小时在睡梦中度过。也许因为缺乏锻炼加上睡眠质量差,我眼中的现实世界都带上了一层无形的疏离感,有些不确定五感是不是想象的臆造。

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所以日常花销自然减少,但工作的时间也同样少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破产。

感性沉醉于梦中的世界,理性告诉我不能这么下去。

日复一日的长廊漫步冲淡了婕妤的消失对我的打击。一切迹象都表明她就是“来自梦境彼端的接引者”,此刻我的疑问是:

她究竟是一场凭空诞生、随即消弭的迷梦,还是有血有肉的人,只不过受到冥冥中某种意志的指使,临时为我指引方向?

希望是后者。那说明此刻她还生活在世界的某处。


8月31

昨晚进行了一次终极尝试——操纵我在梦中的身体,或者以我为中心,更改整个梦境。

我冥想自己已经达到长廊尽头的画窗。

颇费了一番力气,但事就这么成了。

无休无止的漫步直接跳到尽头。再睁开眼时,画窗已经在我面前。只不过那尺寸有些奇怪……

在城堡门口看来约有两米的画窗,和鑫路大厦顶上的星一样完全不遵守视觉规则,在我眼前依旧保持着两米左右的高度,而且上面有个把手。

原来是一扇玻璃门。

门背后是我的卧室。

床上还有另一个我。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低头看着床上的自己,呆立了大概有一个世纪。

最后我去书桌上取了支马克笔,在床上的我脸上画了个王八。


9月1

梦境与现实接壤,我不确定自己几时醒的。

洗漱时发现自己脸上有个王八。

???????????


10月6

一个月过去了,我再没做任何梦。

或者说每次入睡前后我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世界,有时甚至怀疑我是否真的有睡眠。

什么意思?梦境的尽头就是现实?还是说所谓现实本来就是一场梦?

我决定做个实验,在现实里(几经确认后认为应该是现实的部分)操纵梦境。

比梦里多费了不少功夫,但我成功在桌上凭空创造了一张百元大钞。


10月7

那一百块是真钞,可以花。

去超市买了葡萄,又用操纵梦境的方法克隆了一份。可以吃,味道和买的一模一样。


10月10

基本确定现实就是一场大梦,而且梦境是自洽的。如今大概没什么事能让我感到惊奇。

在小区院里晒太阳,碰见个拎Coach手袋的大妈。现在我操纵梦境(操纵现实?)已经相当纯熟。闭眼、冥想,只用了不到30秒,我就把手袋变成了一个猪头。大妈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我上去打招呼:“哟,您买那么大个猪头啊?”

大妈热情地笑笑:“是啊,回家炖去。”


10月15

某种意义上,现实就像流水,偶尔被露出水面的石头分成两股,越过石头再次合拢,仿佛“分割”从未发生。

我开始实验现实自洽的极限。

首先,给自己的银行账户数字后面加了六个零。


11月1

迄今为止没有警察或者金融机构找我的麻烦。

接下来我给自己家里增加了一个房间,一切顺利。

晚饭后散步时发现整座楼,不,小区里很多楼的外观都变了——所有与我家相同户型的房子都多了个房间。

接下来我试着创造活人。

在入定的境界中我回忆婕妤的声音和她洗发水的香味。

门响。我睁开眼,婕妤站在门口向我招手:“我回来啦!”

我扑上去紧紧抱住她,控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哭什么呢?”她摸摸我的脸。

我注意到我俩手上都戴着我从没有机会购买的婚戒。


12月9

幸福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很快我发现婕妤只是我愿望的投影,一笑一颦都在预料之中,而且从不提出异议。

除非我让她提出异议。

例如她本想出门逛逛,我想在家看剧,她立即赞同;我下意识地想到婕妤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便又开始坚持己见;我本能地拒绝,她再改变立场……末了我操纵两张嘴,左右互搏地争执了十几分钟。

这不是我要的现实。


4月14

我可以操纵一切。现实则自我扭曲,让我做的一切更改合理化。我相当于一位无人知晓的神。

今天我突发奇想,让街对面的整个小区变成巨大的湖泊。湖边要有公园,要有散步、锻炼和钓鱼的人。原本的建筑和我不认识的大量居民被一并抹消。

事就这样成了。

我来到湖边,从跳广场舞的大妈之中随便挑了一位,问问这公园什么时候建的。

她说一直就有啊,她打小就在湖边玩。


3月10

我开始思考人类和世界的本质。如果现实——不仅限于这个城市、国家,甚至地球、乃至宇宙都是一场梦,人类不过是梦中的微尘。你以为的现实就是梦和梦的相互认同——

那我是什么?

现在我居住的位置没变,不过原本的小区已被我的私人王国取代。中式园林和日式庭院环抱着西式城堡,对,就和伊利封的城堡一模一样,每天清晨都有凤凰在塔楼上歌唱。当物质上的享受丧失了稀有性就变得无关紧要,精神的追求也是同理。全世界都在按照我的喜好写书、拍剧、开发游戏,而这些创造全部来自我自己的想法。

一个围绕我存在的、巨大的回音室。枯燥,毫无新意。

唯有这本日记是我和自己的直接对话,是最接近真实的存在。


时间已被改乱,不知是几月几日

一个新想法。

我要把整个现实定在原位,自己转身。

就像很久以前在那个我和姥姥对话的梦中转身一样,我发现自己视野之外的世界一片空白。对,就像贴图出了bug的游戏。

雪白的天地之间立着一扇门,上面写着:

醒来

放弃心中的一切,我将为你敞开

并不意外的意外,货真价实的释然。只不过……这门是不是我潜意识的造物?

我命令它打开,门不动。

我象征性地打开自己的胸腔。从里面飞出父母和我为数不多的朋友的面孔,以及我自己的样子,在虚无之风中散为烟尘。这是我身为“人类”的自我认同。

我拍拍永远跟在身边的婕妤,她的身体化作灰烬。这是我仅存不多的情感羁绊。

我低头在胸腔里寻找。对精神和物质的痴迷执着早已耗尽,里面空空如也。

最后我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打开的就是这份日记。

随着我敲出每一个字,醒来之门缓缓敞开。

我离开后,现实是否会恢复被更改之前的样子?我不再关注,这些都是字面意义上的痴人说梦。

名为现实的迷梦到此为止,我要去拥抱久违的未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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