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挪威的森林》是在12岁,林少华译本,触感粗糙的封面上印着一片墨绿色森林。那是第一次见到村上春树的名字,既然没听说过,事先也就燃不起什么崇拜感,读它纯当消遣。书中细微的描写很多,节奏平淡舒缓,尽显日本文学的细腻,当时并耐不下性子读,一下午翻下来,觉得整本书繁杂无趣,最后也没明白他到底在写什么,只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绿子,心跳最快的时候是看到性的描写。
第一印象总是深刻而长久,不愉快的阅读让我对村上春树的作品一直很冷淡,最后发展成对类似的日本文学都不感兴趣。高二时知道村上春树被提名诺贝尔奖又失之交臂,我私下还产生了竟然他也能被提名的想法。
对于自我喜好的极端和自负持续了很久,等到再读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是八年之后,听到The Beatles的《Norwegian Wood》忽然想起玲子对渡边说:“把那场凄凉的葬礼干干净净地忘掉,只将这场葬礼记住!精彩吧?”
自己可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记住了这个画面,可确确实实是想起了。就想着反正无聊,纯当消遣吧?纯当消遣吧!
抛去复杂的感情不谈,整本书人物关系极容易缕清,木月和直子为青梅竹马的伴侣,渡边是他们唯一的朋友,是如同直子所说,“把我们同外部世界连接起来的链条。”爱慕渡边君的绿子,直子疗养院的监护者玲子,还有认为与渡边是同类人的永泽,永泽的女友初美等等。
小说的两条主线,由渡边为中心,一条通向直子,一条通向绿子。直子悲凉平静,绿子乐观活泼。而在渡边的身上同样也可以看到两条道路,一条通往自身世界,一条通往外在世界。不能说他们彼此一一对应,但说有些关联总是对的。
村上春树写爱、孤独、成长、生死。这些话题没人陌生,作家笔下的生活本就悲多喜少,加之如今文字泛滥的时代,就是青春小说最爱的话题也是这些了。《挪威的森林》给人的是多种繁杂的感受,每一页都不让人失望,读过后脑中产生一层隐约的薄雾,感叹真是好作品!可若是推荐给其他人,有人问道:“嘿!嘿!这是哪种题材哪种风格的小说啊?”你又会哑口无言,觉得什么标签都不能完整的概述它。
整本书里每个人都有病。渡边沉迷于自我和记忆中无法自拔。直子和木月如同双生婴儿紧紧拥抱而与世界隔离开。绿子离经叛道的渴望被爱。玲子苦苦寻求寄托也藏身寄托中。永泽沉迷于孤独和饥渴中游戏人生。初美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希望。
最后渡边决定从回忆中走出来却依旧茫然,直子和木月自杀,玲子离开疗养院,永泽继续游戏人生,初美自杀。绿子戒掉撒娇。
也许是因为自杀的人物贯穿其中,所以曾经觉得这是一本写特别的人的书。到如今看来却觉得这些人也再普通不过,每天经过喧杂的人群中会有多少这样的人呢,因为他们并没走到那么极端所以可以遁形吧。“每个人无不显得很幸福,至于他们是真的幸福还是仅仅表面看上去如此,就无从得知了。”
人与人大多数的理解都是误解。渡边并不明白直子和绿子的感受和需求,只一味在回忆中感动自己。直子不明白木月自杀的根源,木月也并没去理解直子的痛苦,尽管他们如双生婴儿一般彼此需要。绿子一直想打开渡边的心,却并没理解到渡边的执念。
语言和文字是世界上最多余又最有用的东西,他永远无法真切表达一个人的意念却又必须永远存在。即使会产生米兰昆德拉笔下不解之词那样的幻象,人们也依旧迫切的需要它。“现实世界里,很多方面人们都在互相强加,以邻为壑,否则就活不下去。”
Knowing she would 这样岂不好,知道她想要。
渡边和永泽
永泽说:“他和我一样,在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只不过在傲慢不傲慢上有所差别。自己想什么、自己感受什么、自己如何行动,除此之外对别的没有兴趣。所以才能把自己同别人分开考虑。我喜欢渡边也无非喜欢他这一点。只是他这小子还没有清楚地认识这点,以致感到迷惘和痛苦。”
我对永泽这个人物的兴趣不亚于其他主角,一方面觉得他成熟冷漠的令人生畏,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是个十足幼稚的悲情人物。
所有人在最后都有一个转变,即使是死也终究改变了自己所处的境地。唯有永泽自己,仍然在自己昏暗无光的游戏法则中兜圈子。在一些方面,永泽远比渡边成熟的多,或许是他自己说过经过训练的缘故,可以轻松抹去自己的痛苦而更好的与自己共存。
在永泽看来,渡边的迷惘和痛苦是他所经历过的。他觉得殊途同归,所以相信十年后相见还有很多话可以说。
然而渡边却和永泽断交了。初美的离开和死去,永泽的轻描淡写让渡边心生凉意。
永泽是无情的,或者说他那傲慢所支撑的游戏规则是无情的,但他对自己的游戏规则深信不疑。无时无刻都能使他有一个坚定的目标而饥渴的追求,于他而言,不停达到目标是化解孤独的良药。没有迷惘和痛苦,没有破绽的规则,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也不需要看到自己的可悲之处。没有痛苦就没有转变,只能不停的重复。
如果说永泽是因为渴求而活在目标和未来中,渡边则是活在记忆和过去里的人。永泽心甘情愿活在孤独中,而渡边只是觉得不孤独也无可奈何。
“我觉得自己周身仿佛紧紧蒙上一层薄膜,由于薄膜的关系,我无法同外界相融相间,而同时他们的手也无从触及我的皮肤,我本身固然软弱无力,然而只要我处于这种状态,他们在我面前也同样无能为力。”这句话我一直印象深刻。
渡边是一个普通的人,在记忆和现实中苦苦挣扎,并且常常懦弱逃避。每当面对现实无可奈何时往往缩进自己的世界里,做一些感动自己的事寻求解脱。睡女孩寻求体温,直子死去后漫无目的的旅行等等。
这种感动自己的事情几乎每个青少年都做过,他们共同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所以当永泽告诫渡边:“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的勾当。”玲子告诉渡边:“我们是在活着,我们必须考虑的事只能是如何活下去。”我发觉自己内心的震荡而感到无比受用。
直子和绿子
绿子是我12岁读过后最喜欢的人物。“把人生当做饼干罐就可以了。吃掉了自己不爱吃的饼干剩下的就都是爱吃的了。”这样的生活态度和春鹿一般的性格曾一度让我觉得她是全书最正常最健康的人。但当我看到绿子坐在渡边对面写给他的信,我却发现这是全书所有书信中最悲伤的一封,甚至已经超过了饱受折磨的直子的信。在父亲葬礼上一滴眼泪也不流,亲戚越觉得她无情就表现的更无情。在父亲死后赤身裸体呆在父亲遗像前,离经叛道的个性其实一直默默宣告自己渴望被爱。如果有人能无限度接受她的一场撒娇她就会全身心反过来爱这个人。她遇见了渡边,觉得渡边能够容忍她的撒娇,却发现这是因为渡边更多沉浸在自我中而对外在世界并不感兴趣。于是她写道:“你总是蜷缩在你的世界里,而我却一个劲‘咚咚’敲门,一个劲儿的叫你,于是你悄悄抬一下眼皮,又即刻恢复原状。” 她通过写信最后敲了渡边的门。可这时直子却自杀了,正想抬眼看看的渡边重新旋入回忆中,最终绿子心灰意冷。
曾一度不明白为什么只要直子还在,绿子就总是不能够完全抓住渡边的心。后来终于想通,那是因为对于渡边而言绿子是活在现实中的人,而直子却一直是过去的人。
木月自杀之后,渡边与直子睡了;直子自杀之后,渡边与玲子睡了。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渡边被木月的死虏获,玲子被直子的死虏获。他们在渴求身体时却并不以自己存在,而是以木月和直子存在。死本来就已经包含在渡边与玲子这存在之中。
整书开端以《Norwegian Wood》开始,以葬礼的两首《Norwegian Wood》结束。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我相信,你也最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