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昼夜,即知生死。”
阳明独自一人在书房品茗看书,学生萧惠走进书房,斗胆向阳明请教生死之道。
阳明看了看他,把书放下,慢条斯理地啜了几口茶,半天才说:“知昼夜,即知生死。”
萧惠一愣,低头想了好一会,还是没弄明白阳明的意思,治好硬着头皮再问:“敢问先生,何为昼夜之道?”
阳明说:“知昼,则知夜。”
萧惠脱口而出:“难道还有人不知昼的吗?”
阳明便把手里的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声道:“你能知昼?!每天迷迷糊糊起床,傻头傻脑吃饭,言行都没有照看,习气都未能觉察,终日昏昏沉沉,这是知昼吗?这叫梦昼!”
如果我们在白天从不觉察自己的行为,关照自己的内心,对于大自然给予的美好和奥秘也毫无探索的热忱,所有的行为只为了满足“自我”的欲望,那就是“不知昼”。这也将让我们错过生命。
阳明对萧惠说,世上的人一般都认为,自己从小到大,从少至老,一直都拥有一个不变的自我。这里的“自我”概念是指“自我意识”。这其实是一种错觉。根据五百年后的生物学理论,人身上的绝大部分细胞,除了极少数的神经细胞之外,平均7年就会全部更换一次。
假设你今年28岁,那么从出生到现在,你的身体已经换了4次了。此外,根据我们的日常经验可知,你现在的脾气、性情、好恶,乃至思想、观念等等,与21岁的你、14岁的你、7岁的你,肯定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其间的差异甚至不亚于两个不同个体之间的差异。
这不仅是佛教的看法,许多西方哲学家也有类似的见解。例如,马赫、罗素、詹姆斯等人都曾经认为,人所执为实有的“自我”其实并不靠谱儿,它要么是“知觉的集合体”,要么就是“一组感觉要素的复合体”,或者是“一堆感觉材料”。也就是说,“自我”并非恒久不变的东西,它只是人们出于自然本能和现实生活的需要所做的一种假定罢了。佛教称之为“假定的单一体”和“权宜的工具”。
关于“自我”的不靠谱,马赫曾经结合他自己的生活,说过这么一段话:“在不同的人们中间所存在的自我的差异,很难说比一个人的自我多年经历的差异更大。当我回想我的上年时,假若不是由于有记忆的连锁,那么,除开个别地方外,我将会认为我在童年时代是另一个人。我二十年前写的好多论文,现在我感受到的是极其陌生的东西”。此外,马赫还认为,一般人总是以为只有死亡才是“自我”的消灭,而“实际上这种消灭在生存中就已经大量出现了”,只不过我们被日常生活的假象所蒙蔽,习焉不察而已。”
我们随时都在“死亡”,也随时都在获得“新生”。
死亡并非“一次性”事件,而是一个连续性的、漫长的过程,它一直都在我们的生命中发生着,且贯穿我们的整个生命。
就像马可奥勒留说的:“生命处于时刻的活动和变化中,每一变化也都是一种死,这件事情值得害怕吗?那么同样,你整个生命的熄灭、停止和改变也绝不是一件需要害怕的事情。”奥勒留之所以告诉我们无须害怕死亡,就因为生命在不断“死亡”的同时,其实也在不断获得“新生”。
在此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死亡本来就是生命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没有死亡,就没有生命。
萧惠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先生,我现在终于理解您所说的知昼夜,即知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