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爷爷离开我们的第6年。其实在爷爷去世的第三天,我就有梦到他,梦里的内容醒来后就忘记了,但有一个场景一直记忆犹新:我和爸爸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爷爷,周围是一片星夜,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我们都笑得很开心。
也许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梦,也许真的是爷爷给我托的梦。醒来后我就打算写一篇关于爷爷的文章留作纪念,可是几次提笔都湿了眼眶,没能继续。
今天看书时,大概是受作者影响,我又想到了给爷爷寄信的事情,接着许多回忆就像泄了闸的水,倾泄而至。
01
我一直都觉得爷爷很帅,个子又高,又有文化,一手毛笔字写得行云流水、苍劲有力。小时候我们家从来没买过春联,通常是年三十的上午,爷爷纸墨一摊,不到一会儿,几间屋子里春联全部写好,我跑去拿给爸爸,他再沾着浆糊贴门上。到了第二年,揭掉泛黄褪色的春联,再换上新写的,伴着淡淡的笔墨香,岁月的齿轮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转了又转。
爷爷以前在教育局和党校担过职,我们家就住在党校内的一个小四合院里。记忆中家里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着的,逢年过节甚至平日里,来客都是络绎不绝。奶奶最生气的就是爷爷没事总出去喝酒,要我看,每天都有那么朋友前来邀约,也是盛情难却。
爷爷脾气极好,至少对我们晚辈都是非常温和,鲜少发脾气。我在上小学前,爸妈先去了市区,我自己和爷爷奶奶住。奶奶负责我的吃喝拉撒,爷爷就负责陪我玩儿。后来,我听妈妈说,小时候我特别爱哭,哭声还特别具有穿透力,搞得邻里都不得安生,爷爷为了哄我,就我放在自行车上,推着来回走,这一招还挺神奇,坐上车我立马不哭,但只要放下,一切照旧。所以爷爷就在院子里推着我,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白汗衫都被汗水浸湿,直到我不哭为止。
02
我和姐姐前一段时间与朋友聊天,说到打扑克。我俩笑着说,我们关于打扑克最早的记忆是和爷爷奶奶一起。通常是午睡醒来的夏天,过道里放着切好的西瓜,时不时飞来几只苍蝇想要偷吃,爷爷往藤椅一坐,我、奶奶、姐姐,就搬个小桌围着他,开始打扑克。
基本上都毫无例外地是爷爷赢,奶奶输的的时候还会找一些借口弥补下面子,我和姐姐则纯属傻乐,不管赢不赢,有人陪着玩就很开心了。这就是记忆中的夏天啊,有阳光,有猫,有知了声,有西瓜,有爷爷奶奶,有一起打扑克的慢时光。
03
2009年,我凭着勉勉强强的分数去到外地读大学。寒暑假还是照常回家。这个时候爷爷已经得了高血压并发脑梗塞,以及帕金森病。不过我觉得他除了行动不便,需要倚靠轮椅以外,别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哦对,说话也有点囫囵不清,但是仔细听还是可以听得明白。
然后每次回去,爷爷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让我回到学校给他写信。不是让我给他打电话,也不是回去看他,而是让我给他写信。嗯…..用现在的话说,我觉得爷爷真是“文艺范儿”。
我嘴上答应了,可刚上大学那会儿,一切都是新鲜的,每次都说去邮局寄信,每次都因为各种事情拖拖拉拉。后来架不住回去一次,爷爷念叨一次,终于买好明信片,提笔写好信,认认真真地投到了邮箱。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可能是路途遥远,又可能是邮筒很久没人去收信了,一直没听到爷爷收到的消息。
后来,还未等到我回家问个究竟,爷爷就去世了。
爷爷是刚过完八月十五去世的,那时我还在学校,坐了哥哥的车连夜赶回去了。我这个人的泪点很奇怪,回到家后,我看到爸爸抹眼泪,姑姑们哭得不能自已,姐姐一回去,就跪在爷爷面前,要靠我们扶着才能站来。而我全程跪坐旁边,眼眶一直湿着,眼泪却一直没能掉下来。
越是到这种大喜大悲的时候,我变得越是迟钝,甚至有些麻木。一直到第三晚上,我梦到了爷爷,梦里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乐呵呵的,满脸慈祥的笑容。醒来后才真正觉得一股难言的悲伤,我的信你还没收到就走了,你还没看看我都写了些什么呢。
04
奶奶十几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爷爷,他们共同生育了6个子女。每到过年,我们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奶奶不像爷爷那样有文化,大字不识几个,管的也多,还有点唠叨。但是爷爷离不开她。
奶奶将自己的大半辈子都给了爷爷,伺候爷爷的吃穿住行,爷爷生病后,奶奶更是寸步不离地在身旁照看。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过了一个月,也好像还是很平静。但当我们都放下心来的时候,奶奶突然“傻”了,记忆力开始飞速衰退,记不清是几时几点,记不清说过的话,甚至,已经认不出我们了。
爷爷在的时候,奶奶一心扑在他身上,操心着他的一切。他就是奶奶的精神支柱,现在这个支柱倒了,奶奶也就“散”了。她什么都记不得了,什么都不再操心了,唯独特别关心吃饭,刚吃完午饭,就问什么时候吃晚饭,刚吃完晚饭就开始担心明天家里有没有肉和菜。
我揣摩着,她大抵是忙碌了一辈子,仍觉得吃是最重要的,只要家里一日三餐能准时,只要爷爷能吃饱,就好。
我们现在总喜欢探讨什么是爱,关于爱的定义、表现可以列举出上百条。可我总是更容易被这种朴实的感情打动,过着过着,一辈子就都给了你。
05
上周姐姐结婚,我跟着去送亲。送到姐夫家之后,我看着他们对着姐夫的爷爷奶奶行李跪拜,突然眼泪就出来了。妹妹问我干嘛这个时候哭,我当时也对自己感到莫名其妙,明明不是哭的点啊。
后来我想想,大概是,羡慕吧。我的爷爷还没等到我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就离开了,而你的爷爷还能健康爽朗地参加你的婚礼,为你祝福。多好啊。
小的时候没有“死亡”的概念,总觉得爷爷奶奶他们根本不会离开自己,长大后又固执地认为他们一定是长命百岁的那个。一直到阴阳两隔,才明白,原来从我们出生开始,他们与我们相伴的时间就已经是个定数。在我们忙着长大、忙着快乐、忙着烦恼的时候,那些时光啊,早已悄悄溜走。
后来的后来,我常常想到一个场景,那时候爷爷还很健康,他来市区看我,我央求他陪我逛公园。被树荫包围的长廊下,就我们两个人,爷爷走得很快,我在旁边追着跑,说说闹闹,爷爷笑得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