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书同学

一

“那么最后，我希望如果有朋友找到它——那个蓝色的记忆块，请务必联系我。”

随着主持人邀请观众们扫描屏幕下方的二维码之后，导演宣布录制结束。

取景框里的苏临和主持人站了起来，友好地握手。

“苏先生，我想请你再考虑一下上次聊的事情。”导演急忙走上前来，她已经等了很久了，正在收拾东西的主持人，差点被挤得踉跄。

“唔，你让我再考虑考虑。”苏临尽量让自己的目光避开她的眼睛。

导演又上前一步，贴得更近了，近到苏临没有办法再回避她的眼神。甚至，周围安静一点的话，都可以听见她的鼻息。

“你又不会损失什么！”导演盯着他闪躲的眼神，扬起眉头，像是怕吓到他一样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想好了，现在就可以去我办公室。”

苏临感觉到心脏有力地跳动声，快要挣脱整个胸腔。他屏息两秒，收回零散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导演。

马茜的唇彩是红色的，几乎是整个演播室最鲜艳的颜色。当然，她的香水也很好闻。

“我去下洗手间。”苏临说完走了出去。

直到他的背影离开视线，马茜才嘟囔了一句优柔寡断，拿上东西，准备走人。一旁的助理问她去哪。

“回家。”马茜无奈地笑笑。

“那......您不等苏先生了么？”

马茜看着一脸不解的助理，甚至觉得她有些可爱了，“哦，你可你在这里等他。”

如果你真得以为他会回来的话。

当然这句话，马茜是不会说出来的。

苏临为了防止大家认出他来，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哪怕只是为了出门吃个晚饭。转过了五个路口，他已经来到公寓楼下了。半年前，他才搬到这里来住。那是自己发现记忆块丢失了两个月之后。还是邻居的李奶奶问苏临，他女朋友到哪里去的时候，苏临才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丢失了一块，而且还跟一个姑娘有关系。

苏临曾经试图使劲回忆了一遍，一片空白。

也曾经把电脑里所有的记忆备份看了一遍，一无所获。

还曾经在家里翻个天翻地覆，试图找到一点线索。

结果，就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于是，苏临报了警，还把寻找启事发到了互联网上。那时候起，苏临就开始有些痛恨这个记忆数据化的时代了。

走进单元门的时候，苏临还回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马茜的身影，却瞥见了信箱里冒着一只信封的角。在这个信箱只是一种怀旧装饰品的年代，这个探着脑袋的信封和裹成粽子的苏临一样显得突兀。

难道这里也被人发现了么？苏临在心里嘟囔着，取出信封，窜得一下闪进了电梯。

二

马茜倒在家里的沙发上，包和外套都在门口的地上，鞋子一只在茶几上，另一只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马茜很生气。

她在网络上发现苏临的事情，职业的敏感性让她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这个可以选择性删除记忆的时代，早就不会有人记得失恋是什么感觉了。

她把苏临推上了荧幕，让他的故事家喻户晓，甚至帮他换了一家大得多的公寓，可以说苏临现在所有的都是自己给他带来的。而现在有人广告找上门来，他居然不乐意了。下午制片已经找过她了，再这么下去，收视率只会越来越低，故事已经没有什么好讲的了，所以必须赶紧把广告签了。即使自己也觉得这样去消费苏临有些过分，但是商业是不会顾及任何人的。

突然，马茜腾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向门口。装着手机的包依旧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对手机铃声不管不顾。

已经大半年了，周舟的神经快要崩断了。

抽屉里锁着的记忆块，像个炸弹一样藏在那儿，周舟平时都绕着那个抽屉走。

她当然记得这玩意是怎么来的，有时候她晚上做梦还会梦到。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争吵。

女人决心要和这个男人告别。

男人低着头，肩膀在颤抖。她知道，他不舍得删掉那些记忆。

其实，他更不舍的是她走。

和以往出门上班、吃饭不一样，这回一出门，就再也不会来。

干净到彻底，连笑容和发丝都不会留下。

所以他舍不得。

——“你真的要走？”

——“嗯，再这样下去，对我们都不好，难道不是么？”

——“可是，以前的事都要删掉吗？”

她没有回答，或者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舍不得。”

她依然没有回答。

——“那就把它都送给你吧。”

男人向她抛来一个东西，她使劲想看清楚。就在它快要落地的时候，周舟惊得大叫，她越想用力，越发现不仅仅是喉咙，连四肢都动弹不了。

然后就醒了。不用看，周舟知道，那个东西还锁在抽屉里。

不过，也只会再留最后一晚了，再也不用担心它被摔碎了。

又是这个人么？苏临看着扔在桌上的信封。柜子里，还有22封和它一模一样的。

这半年来，每周都会有一封信，每次的内容都一样，都是劝苏临放弃寻找丢失的记忆，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换过。

所以，苏临已经懒得打开来看了。他厌倦这些人的建议，就像厌倦现在的生活一样。当整个生活就只剩下一件事的时候，人会很快麻木。苏临甚至有些犹豫，自己当初答应和马茜合作是否正确。

本来只是生活里的一件事，现在却成了他全部的生活。

三

第一次见到马茜的时候，周舟发现她长得很漂亮。马茜招呼她坐下后，问她要喝点什么。

矿泉水就好，周舟说。

马茜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长得很清秀，眉眼很好看，她紧抱着端放在腿上的一个盒子，有些拘谨。

“东西是你找到的？”马茜把水递给她，便直起身子，将散开的头发扎到脑袋后面去。在接到周舟电话以后，她特地换了拖鞋和居家服，显得有些慵懒，不过她还是把妆补了一下。

她不想让周舟感到紧张，又不想显得自己不太重视。

周舟道了声谢，将水杯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其实，一直在我这里。”

周舟短促地呼气，一下子，像下了很大决心。她轻轻打开盒子，“你可以看一看。”

马茜很惊讶，但是表情转瞬即逝。她微笑着起身：“哦，可以吗？谢谢，我去拿电脑。”

屏幕越来越亮，慢慢地，图像开始越来越清晰。

当看到苏临因为忘了带手机，让周舟在机场白等半天引发的争吵之后，屏幕渐渐又暗了下去。

“所以，你本来好心去接他，结果他换了航班还忘了通知你？”马茜合上电脑，抬起头，“就因为这件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周舟还是被问得有些无措，她端起杯子，没有喝水，“还多次这种情况的，他经常这样，所以……"

“不过，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而要我转交呢？”

“我已经打算回家了，明天的飞机。”

“不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吧？周舟在心里问自己。

四

周舟并没有直接回家。她现在正站在一幢公寓楼下。

从下往上数到12楼，没有开灯。

周舟知道那里住着谁，她找到写着那个门牌号码的信箱，把手里的信封塞了进去。

马茜看起来心情不错，她把周舟带来的小盒子锁进了保险柜。

终于不用写那些匿名信给苏临了，虽然那可能起不了多大作用。马茜仔细想了想，一共写了有22封了。她自嘲地笑了笑，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这个节目，她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终于到头了。周舟走了，碎片留下了。她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下午四点，周舟在机场没有看见像看见的人。

于是，她头也不回地登机了。

她想，果然就算弥补了遗缺，也是转不回时间的。

这下真的不用再回来了，周舟对自己说。

苏临再见到马茜的时候，她看起来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刚放了她鸽子。他拿出一封信，问马茜：“除了之前要我别再找的信之外，昨天又收到这个，你看看？”

马茜接过来，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我今天下午三点半的飞机。

“什么意思？”

“不知道，会不会寄错了？别管了，你赶紧准备一下，节目马上开始了。”

苏临应了一声。他突然想，假如一直没有找到，就这样生活下去，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碎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