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她是念错台词的迷糊少女,他是陷入低谷的落魄艺术家;
第二次,她是刚入职场的莽撞少年,他是崭露头角的画坛新星;
第三次,她是焦头烂额的普通白领,他已是如日中天的成功人士。
他们二人之间好像永远隔着崇山峻岭,
不过这一次,他是雪地里朝他伸出双手的男人,
而她,是等待爱情的女人。
01
十一月底的时候,C市终于开始有了些冬天的迹象,今年的冬天来得晚,在气象预报催促了多次后也未能飘出一丁点儿姗姗来迟的雪花。
李茉是喜欢冬天的
放船闲看雪山晴,风定奇寒晚更凝。
坐听一篙珠玉碎,不知湖面已成冰。
她爱极了这样美妙的小意境。
接连加了两个月的班,项目组总算完成了院里的一个中法合资建设的大项目,长达半年的拉锯战,让众人都疲惫不堪,为表奖励,院里让所有参与该项目的设计师公费度假一周。
度假的地方是在郊外的一个温泉山庄,这里地势较高,雪下的也早,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再加上山中温泉蒸腾的烟雾,将整个山林都笼罩地烟雾缭绕,仿若仙境。
因为是公费出游,项目组便果断决定入住里面最贵的酒店,男士们尊重女士,便将最好的观景房都让给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士。李茉和陈静便分到了一个一楼的好房间,房间靠着雪山,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恰到好处地将壮美的雪山美景框了起来。
静姐下午刚到时还嚷着说这么大的度假山庄却没多少人气岂不太过浪费,结果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几乎住无虚席。
是设计院对面艺术学校的写生队。
次日起床晚了,静姐早已不在房间了,想是昨天说着要去爬雪山。李茉头睡得昏沉沉的,刷牙的时候又想起静姐昨晚神秘兮兮地对她说,这次写生的带队老师之一是那个翻译小哥哥哦,就住在咱们酒店四楼。
02
静姐说的那个翻译小哥哥,是顾宇
院里这个中法合资的项目不可避免地要同法国人接触,本来大家还担心找不到合适的翻译,可法国设计师却自己带来了一个翻译。
顾宇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甚至连专业的词汇也能恰如其分地翻译出来。
他长得高高壮壮,皮肤微黑,说话时带着微微的好听的鼻音,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从容。
这样的他,无疑在设计院的女性群体中刮起了一阵飓风
用静姐的话说
顾宇是一个在两百米外都能被这群女设计师嗅出味道的男人。
顾宇其实不是专职翻译,他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也是艺术学校的特聘老师。
而他还有一个身份是,
李茉心心念念的男人。
她特地挨到了下午才出门,自从上次发觉自己那点懵懂的小心思,她被吓坏了,她是一个极其冷静自制的人,非常清楚顾宇和自己之间的鸿沟,他温文尔雅,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可她自己确实极其普通的人,过着朝九晚五的普通生活。她对他的喜爱就像是浩瀚夜空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星星。
可她还是忍不住特意去走他走过的街道,甚至不露声色地去他工作的地方,期待能和他有一次邂逅。可如今,他离她那么近,真的能见到他了,她却觉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她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害怕他们连最普通的朋友都做不成。
上午一直阴沉沉的,到了下午天公作美,倒出了一点太阳。刚好是工作日,度假区里人烟稀少,同事们大都在泡温泉打麻将,李茉沿着铺着碎石的小径,隐隐约约听见对面半山腰的观景平台上有嘈杂的讲话声,想必是过来写生的学生。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从山背面的小路绕过去,不知不觉竟然来到山谷中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地带。更惊喜的是,在这山谷中,竟然零星地分布着几个透明的像气泡一样的帐篷,像散落在这天地间的晶莹剔透的珍珠。帐篷里放置有床、小桌子等日常用品,李茉按捺不住好奇,便沿着木栈道走到气泡酒店面前,用手去触碰它的外壳。
李茉对这样的气泡爱不释手,刚好看见邻近有一个帐篷是打开的,便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在气泡帐篷里面看到的景致和外面大不相同,站在里面,头顶上是湛蓝的天空,四周是皑皑的雪山,耳边只听得见鸟叫声、溪流声,好像整个天地都被装在这小小的空间之中。
李茉彻底陶醉于这样的美景,一步都舍不得离开。帐篷里的一个铺了厚厚毛毯的座椅好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向细致的她竟然没有注意到一旁放置的行李袋。
03
这样的天气看这本书,很合适。
低哑的声音着实将沉浸在细腻文字中的李茉吓了一大跳,待回过神来她立刻便知道来者是谁。
她回头,看见顾宇果然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顾老师……
她惊慌失措地将手中的《琅嬛文集》胡乱地合上,立刻又反应过来自己看的并不是泰戈尔的“飞鸟集”,在庆幸之余下意识地握了握手提包。
她记得,和他第一次见面,那个夏日燥热的午后的咖啡馆,那个时候,她还是初来乍到的新人,被派去邀请神出鬼没,喜怒无常的年轻画家为新建成的美术馆做一幅墙绘。就这样遇见了和传闻中不太一样的他。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读昆德拉
说罢,从手提包里拿出泰戈尔的飞鸟集递给她
见面礼
那本天蓝色封面的《飞鸟集》从此便在她的手提包里扎了根
您……怎么在这里?
顾宇偏头指了指放在床边的行李袋,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顾宇住的房间。
可他不是住在酒店吗?怎么会来这里
来不及多想,李茉慌忙道歉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以为……这里没人,才……
没关系
依然是彬彬有礼的温和语气
李茉心中却早已经兵荒马乱,只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
那我不打扰先走了
顾宇依旧眼睛带笑地望着她,示意她看外面
她这才发觉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纷纷扬扬地雪
从帐篷里面看过去,雪花像一个个摇摆的精灵,在跳一场美妙的华尔兹
她被这样的景色看呆了,等到回过神来,又看见顾宇正看着自己,他的眼睛在漫天的雪花中像两颗遗世独立的黑珍珠,李茉觉得,心都要不受控制地跳出来了。
雪不大,我能回去,不打扰您了
从这里回去至少有两公里路,这么大的雪,回去肯定得淋感冒,出来度假生病了可不太好。就在这里等一等吧,这个季节的雪下不了多久,而且,再过两个小时左右就能看到星空了。
他慢条斯理,低哑的声音就在李茉耳边,这样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李茉即便好像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也像是受了蛊惑般欣然答应。
可再次回过神来,却又立刻觉得手足无措,和他在这样狭小的五六平米的空间里待上两个小时,她好像用尽全身力气也掩盖不了自己的心思。
好在顾宇及时化解了尴尬,他指了指小桌上放的一个方盒子
看电影吗?
李茉才看清那是一个类似于投影仪的装置,她立刻如获大释地点头。
这里没有网络,只有固定的片子,
投影仪的光柱打到帐篷的墙面上,竟然形成了效果绝佳的画面
是一部文艺爱情片,《情书》
04
李茉记得,上高中的时候,班上好多女生都看过这部电影,还把里面清秀男主角的海报和贴纸贴的到处都是。
影片一开头就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女主角躺在厚厚的积雪里,闭着眼,然后起身,在雪地里留下一长串深深的脚印。开篇就给整部片子奠定了悲剧的调子。
李茉没有看过这部影片,此刻更是看不进去,屏幕的方向正对着那张双人床,房间又小,她不得不和顾宇并肩坐在床沿上,此刻天色已经暗了,星星还未出来,整个空间里最亮的光源是电影透出的光,可电影的色调本就暗,大部分时间她根本看不清顾宇的位置。
她也不敢去看他在哪个位置,她害怕一对上他的眼睛,她的所有心思全都会暴露无疑。可是她又觉得离他很近,好像微微动一下手指就能碰上他的。
她的神经紧绷着,五官变得及其敏锐,仿佛连每一朵雪花落在帐篷上的声音她都听的一清二楚。
屏幕上光线再次变暗的时候,她感觉他的手动了动,好像抬了起来,她敏锐地想象着他手臂的移动轨迹,感觉它好像快要落到自己的肩上,就在这一刹那,脑中突然回想起那个微醺的秋夜,他约她谈美术馆的事情,他们在黑暗中,为了躲避突然冒出来的狂热粉丝。
他的手似乎放在了她肩上,他的呼吸就在他顶上,她感觉他好像要低下头,他好像要……吻她。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偏过头去看他,场景切换,光线骤然变亮,她毫无预兆的就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像是火星撞地球,砰地一声……在她心里燃起熊熊大火,她仿佛听见电影里有个声音好像在呐喊,可那好像又是自己心底的声音,在呐喊,在咆哮……
时间仿佛静止了,天空中好像隐隐约约有几颗星星,不,或许是他眼睛里的星光。她仿佛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只想在他深潭一样的眼眸中沉醉。
她感觉他好像在向她靠近,一点一点,缓慢地,像是一首悠扬的诗。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
刺耳的铃声像一把利刃划破了这个安静的空间,也将两人之间正在潜滋暗长的东西刺破。李茉慌忙地接起电话。
05
是静姐,同行的肖婕不见了,电话打不通,也没有和她们任何人在一起,下午下了几个小时的雪,大家都担心她被困在了山中。
这样的天气,在山中困一晚铁定出事。李茉慌忙收拾好东西要跟大伙一起去找她,顾宇了解的情况后也执意要去。事情紧急,人命关天,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李茉便没再推辞。
路上果然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李茉来时只穿了一双浅口的靴子,稍不注意雪就钻了进去。顾宇见状,便走在前面,为她踩出一个个脚印,他本来就腿长,步子跨得大,可为了配合她的步伐特意将步子迈的小了。
两人找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着肖婕半个人影,还是静姐打电话过来,说找到了,就在不远处。
两人赶过去就看见肖婕坐在路边的长凳上,低着头,捂着腿。静姐说是不小心把腿摔伤了,不很严重,但走路也不太方便。周围还围了几个院里的年轻同事,大家跟肖婕开玩笑问她最想谁背她回去。
肖婕抬起头,一脸倔强地说我自己能回去,大家都哈哈大笑
刚好走过来一群衣着得体,看起来沉稳睿智,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想来也是刚刚登山下来。
其中一人朝这边望了一眼,继而大步朝他二人跨了过来。
却是同顾宇打招呼。
顾先生,好久不见,你上次的作品家父非常欣赏,说一定要见一见你……
后面的人也逐渐围拢过来,人群立刻将两人之间隔开了一道厚厚的屏障。
静姐轻声对李茉说,这是华茂集团的董事长,他的父亲是国画大师张志明。
李茉想起以前在新闻上看过,张志明在艺术家年会上公然赞赏顾宇,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画家。
不论在什么地方,他好像都是焦点呢。
她默默地退后,虽然周围一片喧哗,她却像是置身一个无人的荒岛,只有海风呼啸。
他们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06
临回去前的那个晚上,大家决定在雪地里办个篝火晚会,院里单身男青年众多,便将写生的小姑娘们也叫来了一起。
大家在篝火边围成了一个大圆圈,顾宇坐在李茉斜对面,她有五天没见到他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在微弱的火光中像一个不存在的影子。
可李茉却感觉能够清楚地辨别他的表情,好像即使闭着眼,也能看见他的表情。
这样的场合总免不了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游戏,游戏规则是转酒瓶儿,转到谁谁就选择回答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第一个转到的是静姐,男同事们知道她的心思,拿她开玩笑,直接问她:
在座的人里面最喜欢的是谁
静姐倒也配合,满脸娇羞地挑眉。
大家都笑的心知肚明。
新来的同事文明不明就里,低着头在李茉耳边询问原因,李茉虽然心烦意乱,但还是耐着性子跟他大概讲了来龙去脉,等到回过头,就看见瓶子指向顾宇了。
再怎么也是名人,大家们不敢太过造次,低着头商量了半天。
顾老师,要不您就唱个歌吧,您声音好听,唱歌肯定也好。
这一决定立马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附和道:
来一首,来一首
......
李茉感觉他好像红了脸,
像极了一个害羞的大男孩。
我不太会唱歌。
可大家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实在推辞不过,他终于缓缓开口。
低哑的嗓音一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唱的是一首民谣: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简短的歌词配上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就像是一湾清泉,缓缓地流淌,流进心里,沁人心脾。李茉望着在夜空下唱歌的他,心里没由来地冒出一个念头: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爱呢?
是啊,这样的人,爱上他好像是别无选择的事。
07
他好像确实不太会唱歌,中间有多处停顿,可是恰恰是这样的不完美让这首歌更显真实。他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大家似乎都还没回过神来,等到反应过来,便有人开始起哄:
顾老师,您快出道吧。您这水平,绝对红
哈哈哈,对对对,快出道,我申请当经纪人
他被夸的不好意思了,下意识地用手挠挠头,却立刻又放了下来。这个小动作,却被一直望着他的李茉看得清清楚楚。
轮到李茉,文明问她
最想和爱人做的事
大家又开始起哄
文明喜欢她,院里众所周知
李茉倒也坦然,这个年纪的女孩有谁没有幻想过和爱人一起的生活呢?
我最想和爱人做的事……是去旅行,乘K19次列车去莫斯科,去看贝加尔湖……去南极看极光,去非洲看大草原……
这些多好啊,和爱人一起去世界的各个角落,一起座火车,靠在一起看窗外的风景……
可这个幻想的剧情里,能有她爱的那个人吗?
再次轮到顾宇的时候,大家已经玩开了,便有人大着胆子说:
顾老师,说说你的感情经历吧,您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有
他回答得果断,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纷纷起哄让他讲一讲
没想到这一次他倒是很配合
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一个女孩,喜欢她多久了,我自己都不太记得清了,应该是很久了吧。她不是特别漂亮,可笑起来特别好看,说话的样子好看,看书的样子也好看,念诗的样子也很好看。
她很倔强,也很迷糊,我记得有一次,她在元旦晚会上表演话剧的时候连泰戈尔的名句也能说错。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我却……我却……朝它笑笑?
扩音器将她的声音传遍礼堂的各个角落,明明演出的是个悲剧,却立刻便引来了一阵哄笑。
清晰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她不知道,正是这个迷糊的小错误,将人生低谷的他拉了会来。
那时我就对自己说,如果我还能见到她,我就把这本书送给她
那现在呢,你们在一起了吗?
他摇头
我在等她,等她放下顾虑,全心全意地走向我
砰地一声,
是谁的水杯碎了一地。像散落一地的星光。
08
元旦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大家早已没了加班的心思,不到六点就走得七七八八,李茉在空荡荡的工作室里一遍又一遍整理早就已经码的整整齐齐的文件。却又不经意地碰到压在厚重设计图册下的天蓝色信封。
是两张机票,
目的地是,伊尔库茨克
离贝加尔湖最近的城市。
窗外有人在尖叫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终于下定决心,拿起外套,大步走了出去
她想起信封上面用钢笔写上的一首小诗
下雪了
我在雪中等你
你说
是雪先停
还是你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