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村头最高的坡，余晖洒满坡上的树，也洒在树下穿着月白长裙女人身上。
一
沈桐是来村里取景的摄影师，这些大户人家喝过洋墨水的公子哥总是喜欢做这种事的。
“嘿，大哥哥，这大黑匣子是个啥？”
小姑娘扎着两只羊角辫，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满是好奇。
沈桐听到小姑娘的问话才把目光从村头树下女人身上移开。
“这个是照相机，要不要哥哥给你拍一张？”
“照相机？那是干啥的啊？咋拍啊？”小姑娘凑过来看，沈桐也就配合的教她怎么看，待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站到矮墙边配合沈桐拍完照。沈桐再看那老树底下——已然没了女人的身影，连着洒满树的余晖也不见了。
“小妹妹，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树下的姐姐？”
“树下那是我木梓……”
“小朵！回家吃饭咯！小朵！”村里从这一声小朵开始此起彼伏响起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小朵嘿嘿一笑说了哥哥再见就往回跑。
沈桐无奈笑笑，便拿了相机拍下这画一样的景——快黑了天，安详的小村，在母亲的呼唤声下奔跑的孩童，偶尔还有几声犬吠和婴儿啼哭……
二
沈桐在村里待了近五日，和村子里的人也熟悉了不少，也听村里的老人说了那个每天傍晚都去村头树下的女人，夏可——他见过最有灵气的女人，精致深邃的五官和纤长的身形，忧郁的气质和淡漠的表情……颠倒众生。
只是……
“小朵，你那天说她叫什么来着？”
小朵吞吞吐吐，沈桐诱惑似的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那年间糖果是好东西，少见。
小朵看着糖果，又看看沈桐，沈桐笑嘻嘻：“拿着，这是哥哥给你吃的。”小朵有些怯怯的地接过糖果，沈桐还是笑：“那天给小朵妹妹拍的照，哥哥洗出来了哦～给你看~”说着拿出黑白的照片摇了摇，照片上小姑娘顶着两个羊角辫笑得灿烂可爱。
“小朵告诉哥哥那个姐姐是谁，哥哥明天还给你带糖，这个也给小朵。”说着把照片递了过来。
小朵看看笑得温温柔柔的沈桐，手里的糖和自己的照片，凑到沈桐耳边轻轻说……
三
“你好，夏小姐。”
又一个余晖洒满树的傍晚，沈桐带着他的照相机，来到树下同这个极有灵气的女人说了第一句话。
不过女人并没有理会他。
沈桐也没再说话，只陪着她，等到这余晖褪去，天色转暗。
女人看看转暗的天色，没有过多情绪便往村里走。
“明日就是秋分了，他大概不会回来了。”听到沈桐这样说，女人脚步顿了一下，依旧是没停下。
“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吗？我给你拍照，发到报社，这样他总会看到，知道你在等他——等他回来接你。”沈桐拿着相机，诚恳道。
女人摇摇头“不必了。”
中性的声音，沙哑。大概，很久没说话了吧？沈桐这样想。
女人说完，很快便走开了。
四
夜凉如水。
已然是秋分之后，女人依旧每天去树下，依旧是一件月白长裙，不过日落后也还是在树下。沈桐自那天起，便每日都陪女人去树下——她穿着白衣盼着一人，他拿着相机陪在一边，不言不语。
忽而，她身上多了一件薄衫，她惊了一下，“天凉了。”沈桐依旧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相机。
“谢谢。”
沈桐笑了一下，没说话。
寂静。
“其实，她不会回来了。”
女人突然开口，沈桐愣了一下：“为什么？”女人笑笑，沉默了一会。
“我就是她。”
“嗯？”
“我就是夏可。”
五
沈桐疑惑的看着她，夏可笑了：“木梓和夏可，曾经来过这里，她们约好了，来这里定居，过安静的日子。这里是木梓的老家，他经常给夏可讲这里，这个安静的小村，这棵老树”夏可伸手摸摸树干，抬头看着快落光树叶的老树。
“后来战乱，木梓去参军，夏可留在家中等他回来，他们一直都有通信，只到有一天……”
夏可明明是笑着，可眼泪就那么滚了下来。
“你……你别哭啊”沈桐手足无措慌忙去给她擦眼泪，又觉得不可收回手，看着沈桐局促的样子夏可笑得更肆意了，但沈桐却只感到无限的忧伤和难过。
“夏可是个傻子，都说好了不要出门不要离开家，外面都是暴乱，可她就是那么傻，哈哈哈哈哈哈哈暴动的人群啊，”肆意的笑里是有恨的“她去给流民散粥，你猜，怎么了”
沈桐背后发凉，有了不好的预感。
“夏可死在了流民的脚下，就那么踩踏，只不过是为了些粥米，那么美好的女孩，那么善良的女孩，就死在了那些人群脚下。。。你说木梓收到消息后，什么感觉？他离开心爱的女孩，去拼死为了保护那些人，而那些人，害死了，他最宝贝的女孩。”
“他要怎么办，为了害死他最爱的人的仇人拼死打战？或者，不顾家国？没人告诉他，没人理解他。”
“你……是木梓？”
“我是夏可，死了的是木梓。我再也等不到他了。”
说着，抱紧了薄衫。
良久，木梓，不，夏可，把薄衫递过来：“你会保密对不对？”
沈桐点头。
“明天，你给我拍一张吧，谢谢你。”
沈桐点头，没有接衣服“你拿着吧……夏可，我想你需要的，以后，你等他的时候，也穿着吧，我也希望木梓，可以回来。”顿了一下，沈桐又说:“我理解，我能理解他。”
夏可愣了一下，笑着穿上了薄衫“谢谢……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如果他回来了，会去找你的。”
“好，我等他。”
六
十月新报，报上有一方小小的照片——是秋，村头最高的坡，余晖洒满坡上的树，也洒在树下穿着长裙披着薄衫女人身上。
也许，有一天，会有个男人拿着这张报纸，来找这位摄影师——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