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建锋
2017年6月17日,我在网上遇到多年不见的高一语文老师。闲聊中,他忽然问:你爸现在咋样,你爸的样子我还记得。
我很疑惑,说,怎么忽然问起我爸。
他说,你不知道,你爸当初害怕你耽误学业,找过我。
……
时间已过去14年,2003年秋天,我坐在教室后排,思想极其消极,期中考试数理化三门功课加起来都没有超过80分,整天半死不活的样子。
语文老师是班主任,是个文学爱好者,在校内办了一份叫做《碧流苑》的小刊物。他试图用文字的方式与我交流过,也试图用谈话的形式沟通并鼓励我,但收效甚微。
翻出当时我写的一些文字来看,那时的我可能算是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而这个抑郁,其实在上高中之前的暑假就有了。个中缘由只有深陷其中的我略知一二,却又因深陷其中而无能为力。
父亲在找老师帮助我之前的暑假里,写过很长一段话给我,大意陈述了我家里贫穷的现实情况,并告知我考上了洛南县中学本是个好事之类。
他并没有说让我负起肩上的重托、改变家族命运的话,哪怕原本是想说的。
等我到了学校之后,他可能觉得自己写的话效果不大,于是想找找老师来挽救一下。
父亲要去找老师,自然要通过我,这件事我提前是知道的。
可惜的是,他们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挽救我,但都没有。
真正让我醒悟的,是两年后的高考。
成绩出来的时候,总分478,距离二本线还差了42分。在那一瞬间我彻底清醒了。
我感觉之前所有的惆怅、任性都是不值一提的,只有那一刻的看到的分数是真实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父亲和如父亲一样的老师站在我身后,一直迫切而又默默地希望我赶紧醒来。
醒来之后的日子,让人清醒又煎熬。我在镇上的中学里开始了复读的时光,虽相对勤奋,但因功课落下太多,几次月考下来,分数都不尽人意。
这期间,因为不是学期末,校外的房子非常不好找,我和弟弟只好挤在一起。后来怕影响我,父亲又重新找了个地方住。
折腾一圈之后觉得还是不行,于是又回到洛南县中学。
那时已是圣诞节前后,要在校外找个房子,简直比登天还难,折腾了好几天,才找到了一个5平米左右的小房子,每月租金40元。
好在半年之后,又一次的高考分数564分。不算太好,但对于我身后的父亲来说,总算是看到了点光亮。
大学的日子相对要过得明朗一些,虽然只是明朗了那么一点点。
父亲不定期地打电话来问我,手上的钱还剩多少,还要不,要不他再打两百块钱来。
我说还有,他就说,不够了就说一声。我若说不多了,他就要打200块钱来,然后就真的打了200块钱来。
2007年上大学之后,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基本维持在350元左右。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而之所以还过得比较欢畅,可能是因为我隐约地清楚秦岭深处的父亲是怎么挣钱的。
小时候,暑假跟着父亲出去卖菜,拉一架子车的包菜和黄瓜走街串巷,我唯一的心愿是能在小卖铺里买一包方便面,而不是吃随身带着的馒头,但总不能如愿。
后来大一点上学了,就常常看见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两个筐子去街上卖菜,去别的村里卖菜。
再后来,种菜的人多了,他便买了小型的粉碎机,在家里自学技术做豆腐,拿出去卖豆腐。
再后来,我外出求学,有时候听说他和别人一起外出去收废品,没多久又回家在镇上帮别人砌房基之类。
……
和中国农村大多数的人一样,父亲半辈子守在土地上挖抓,挣来的那些钱,绝大部分都被用来支付了我和弟弟的学费,还有一部分被用来表达父亲从来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大学毕业后的四年里,我把上班挣的钱寄给了家里,帮父亲把房子从河边搬到了镇上。
如果非要说得高尚一点的话,就算是一点回报吧。其实都是应该做的。
我们常说,生活要充满诗意。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没那么诗意。我更愿意相信,当你感觉生活能稍微任性、稍微轻松一点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有人帮你承受了更多的苦难。
而他们承受的那些苦难,更多的,都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