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浮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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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暮云

小时候,妈妈告诉我,我降生在一个天空长满浮云的黄昏,因此我的名字叫暮云。

当河水从我的窗外潺潺流过,水花击打在石头上。我望着它们,突然很难过。于是,我抬头看天。天空中有一些飘飞的浮云,在蓝色的天宇间缝合出一条曲折的回路。

我想,我看天空的时候,应该有很多的人正遭遇不幸吧。他们让我难过了。

那年,我们村落流行着一个关于我的传说。他们说,我的降生将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灾难。

父亲在京都为官,邻里人也只是在背后诅咒我。有一次母亲无意间听到那些流言,那一刻,我看到她面色抽搐,于是我知道,我的确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因此,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便离开了出生的村落,来到一个河流蜿蜒的城池。

也是那一年,我认识了一个叫浮生的男孩。

他有着洁白的脸,黄色的头发,穿干净而整齐的衣服。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低着头悄然走开,然后,默默无声消失在人群里。

我记得那时候,母亲老是让我练习弹奏古筝,可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喜欢画画,喜欢在纸上用墨涂涂抹抹,然后看到身边的物景流淌在我画里的时候,会特别开心。

所以,那段时间,那个穿着干净的男孩老是出现在我的画里。在画里,他有着更加好看的眼睛,以及朝着天空的落寞姿态。

可是,那时的我并不懂什么叫落寞。我只是觉得,他深邃的眼睛朝向天幕的时候,觉得亲切。

小莫说,你画中的男孩叫浮生,住在我隔壁。我笑。然后,我看到窗外,他一个人走过阁楼的时候,间或望向我的窗口。我觉得,那个男孩把我的心情弄得潮湿了,然后固执地认为我喜欢他。


小莫是住我隔壁的邻居。浮生住在小莫的隔壁。我们之间永远都隔着一些,不透明的物体。于是我们能够遇见,能够彼此相识,全仗着上天的安排,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当然,我只是现在回忆起来才这样觉得。

还记得浮生给我过说的第一句话。那天夕阳西下,在楼阁中央,我不小心弄丢了我的银佩。他帮我找到,然后他对我说,你左眼上的那块印记与我手背的那块一样。我笑。

那块银佩在斜射的微光里,散发出白色的星点。我抚摸它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一种熟悉的触感。就像浮生的笑容,干净而略显稚气。

母亲告诉我,那块银佩只有在我们家族人手上,才能够发出光。

我对小莫说,我的银佩在浮生手上发光了,他是我命定的渊源。

小莫傻傻地笑,不说话。我看到她无邪的酒窝朝着夕阳消失的地方。


后来,我们熟络。再后来,也就是我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去往京都,去往我父亲为官的地方。

所以,当我记忆起认识浮生的这一段过往时,内心无比难过。只是记得那时候就那么轻易地离去了。

那天,父亲的参事用马车载着我和母亲一路飞奔。我躺在母亲的怀里。我听到半空的浮云轰轰烈烈地扫过。

我不记得那天浮生有没有来送我。我只是记得,小莫一直握着我的手,她对我说,暮云,总有一天我会来到京都找你。

我看到她的眼神里有种异样的东西,像我银佩上的光,灼烧了我的眼神。我避开她的眼睛,说,会的,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然后,我看到小莫无邪的酒窝消失在夕阳的尽头。然后,我就在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有浮生和小莫的城池。

我的记忆,就像那年窗外朝向夕阳流下的河水,伴随着黑夜覆盖的节奏,慢慢浸过我的心灵。我看着那些匆忙又深刻的记忆,突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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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浮生

我的名字是浮生。出生在一个叫做巍峙的城池。小时候,我喜欢在街口的溪流旁边观望水面绿色的浮萍。那时候,我觉得洁净的溪水中,那些浮生的植物像天空的浮云。


而现在,我被流放到北方的蛮荒之地,天空被燥热成浮华的黑暗背景。我感觉难过,因为很多人不在身边;因为,暮云就那样离开了我的世界。

身边是朝廷卫兵麻木的侧脸。泥土飞扬,所以他们的面容被泥土沾染成落寞的色泽。再也没有熟悉的物景,我看到天空的浮云被夜色撕成一大段延绵的黑色幕布。

我说,我们就在此地过夜吧。

他们麻木地应答。然后怦然倒地。

我突然觉得很无助。他们都是因为我,而被迫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的。他们的家人,此刻也许正做好热乎的饭菜等待着。可是,就是因为我在皇上面前的人一通参奏,他们就不得不随同我来到这境地。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告诉过我,千万不要入朝为官。那时,他的脸上写满复杂的神情。直到十四岁那年,我遇见暮云,我才知道很多的事并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父亲在我五岁的时候与世长辞。我只有在母亲的引导下才能回忆起他的脸。他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我看到他苍老的眼神里,有一种暗淡的力量。他说,孩子,你要记得,你若有一天,见到一个戴着银佩的女子,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我听到父亲的声音从我的耳际垂下去。我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父亲说,不要入朝为官。

母亲呜呜地哭起来。屋子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很潮湿,也许是被父亲的嗓音或者母亲的眼泪沾染了,我感觉有一丝咸涩。

我说,娘亲,我累了,我要睡觉去了。

走出屋门的时候,我听到天空中,有一只哀鸣的鹰。

躺在河边的砂石上,我感觉到轻微的凉意,河面的浮萍卷缩进岸边的岩石里,像犯了错的小孩。我笑。

我做错事的时候,就常常藏在正殿的门隙里,父亲找到我会叫我抄写王羲之的书法。可是,可是,父亲就那么走了。真的,就那么永远地走了。

父亲告诉过我,在很久以前,我们家族是官宦之家。父亲一直不让我入朝做官,我想,我们家族一定是被昏君抄家后,才败落的吧。难怪父亲这般记恨朝廷。


我十四岁的时候,我们街边来了一个貌美的女子。有一天,我路过一条阁楼的时候,悠扬的古筝传进我的耳里。后来我知道弹奏古筝的女子叫暮云,而且,她就是那个戴银佩的女子。

只是第二年,暮云就匆匆离开了。

我在那颗枯树背后看到她的背影,很久说不出话来。

后来,再次与暮云的邂逅,会改变我的一生。她让我终于明白,人的一生中,始终会出现一些人,让你学会怎么生活,教会你爱,教会你成长。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那些细碎的过往就那么清晰地横在眼前,让睡梦成灰,让寂寞成瘾。

回忆是一件麻烦的事,像水面的浮萍,清澈的水分子里没有蓄意的养料,只得靠自己的根须把它们集合起来。

暮云,你还好么?我在千里之外的夕阳下,看到血色的浮云就想起你了。

我想起你在溪水边的侧脸。你朝向溪流中央的眼神,稚气又幽怨。

有时候,我想问她,为什么她左眼上会有一块印记,让她的眼神如此忧伤。

她只是说,因为我的名字是暮云。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讲。很多事都只是过去了,才让我看清故事的方向,让我明白,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我和暮云所能掌控。

或许只是因为她叫暮云,我叫浮生,才让我们进入到这个故事。我突然觉得无奈。


天空微明的时候,我们启程。我告诉他们,北方的北方,有一片荒芜的绝境,那里没有水,没有生物,有的只是满地的黄沙。

我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惊恐的面色,突然感觉悲哀。

在生命前行的异端,我们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去填充生存的底蕴,然而,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我们左手写满坚定的同时,右手却挥霍着肆意的纵容。

我看到他们因口渴而扭曲的面容。我说,我们不会有事的。他们淡淡地回应,眼神是琢磨不定的惧色。

深夜的时候,天空里余留的热量消失得很快,温度突然变得很冷。他们瑟瑟地发起抖来。

四天以后,我们到达了皇上要我去的地方。

他们离开的时候,一直告诉我要保重,然后,他们留给我一封信,告诉我是皇上留给我的,要到了才能启封。

我笑。我说,一路小心。我说,谢谢你们一路以来对我的照顾,我会活下去。

那一刻,阳光从东头的天空慢慢移上来,气温恢复成燥热的烘烤。

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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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暮云

浮生被流放的第三天,小莫来了。她穿一身紫色的长裙,头髻是一大串金黄的凤配。身后,一大群侍从麻木而匆忙地踏着碎步。

我很难受,不知道怎么了。很多时候,我在想,也许人在俗世中被压抑的欲望,终究会成为有某一天爆发的烈点。

我坐在溪水边,安静的水声驱逐出心室的不安。我以为我可以就这么地生活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小莫。她对我肆意的笑,笑声蔓延进天际的浮云。那声音轻轻撕开云端的口子,阳光洒落下来,让我感觉到略微刺痛。

我说,莫妃,见到你,我很高兴。

暮云,你不恨我吗?

我看见水面被风轻轻拂起的水纹。想起多年以前我在那个叫做巍峙的城池,阁楼间的青石板路,起起伏伏;想起那场雨下在小莫生病的第二天,我走在那条石板路上,右膝被石子擦破了皮;想起小莫那一次病得很厉害,我每天从她病房来回不知多少次后,小莫从睡梦中哭喊着我的名字醒来。

你还记得那场雨么?我们门前的池塘被染成了黄色,很多的流水淌过你的窗前,你告诉我你做了一个奇怪了梦。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在那个梦里,我到底怎样了?

小莫淡淡地笑。

我看到她肌肤的纹理深处洁白的胭脂。她说,那个梦是一个预言。她说她在梦里用绳子勒着我的脖子,把我的画一片一片的撕碎。小莫的笑容里流露出一种很浓烈的刺伤,把我的眼睛弄得很痛。

暮云,你要记得,不是所有的人都应该围绕在你的周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的。

嗯!

小莫离开的时候,她告诉我,你父亲已经官复原职了。

心中的种种压抑渐渐轻微下来。不知此刻父亲过得好不好?那几天,他有受苦么?


见到父亲,是在天光微淡的黄昏。在正午门威严的城门前,父亲骑着那骑陪伴他多的汗血马,铠甲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烁着光辉。我看到父亲的头发很凌乱,睫毛在微风里略显颓废,面额深深地凹陷下去。

我的眼泪终于不客气地下来了。在父亲的怀里,我感觉到熟悉的温暖。

然后,我听到父亲说,一切都会好的。暮云,你一定要坚强,为了浮生,为了你。

父亲,你说皇上有一天会想明白,然后放过浮生么?

会的,很快就会的。


夜色很凄凉,我听到窗外的风呼呼地吹过院落。父亲房里的灯光洒落出来,扫出一条斑驳的光晕。我想,父亲这一夜又该是无眠了。我记起,自从我到京都,父亲就常常通夜在房里,有时候在舆图前踱步,有时候没完没了地书写。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五年了。在那个潮湿的黄昏,我看到天空浮云踌躇地飘移,然后母亲就咳嗽得不行。

也是那一年,小莫来京都,然后一切朝我无法把握的方向发展,在我的生命中切割进无数荒华的绝境。



B 浮生

我打开皇上的亲笔信的时候,空气中燥热的分子渐渐沉入谷底,我感觉到舒适的风吹过来,在我的脸上、头发里留下了沧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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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你现在已经走到北方荒芜绝境了么?我现在在京都的深宫里给你写信。我知道,你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会一定让你去北方;奇怪我为什么突然免去你的官职。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想让你帮我查清小莫的身世,查清一个叫“芒柯”的北国间谍组织。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梦境里常常出现北方的天空。那些写满沧桑的浮云,那些黄色的沙粒,飘飞在我的眼前,让我觉得向往。我的梦里有一个长满胡须的老人,他一遍一遍叨絮着一个冗长的故事,他说,天子赤心暖浮云,悲欢离合伤红尘。我一直想知道那个老人说的故事,可是你知道我们皇族是不允许踏入北方的土地的。

记得你曾经说过,一个人的时候最容易看清生命里的珍重。我现在是一个人,小莫去看暮云了,我想她能够出去走走,能够去看清生命的本质,对她会有好处。她也是被成长压抑成伤的孩子。

我还记得你说过的第一句话,你说,天朝上国,唯爱是殇。那时候你在白色羊皮卷上写治国之道,写为君之本。我一直想告诉你,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认定了你这个朋友。你的脸,你的气息,以及你坚毅的情怀。只是我是国君,你是臣民,我不能说。我记得曾经我跟你说过,你曾经出现在我的梦境,这是真的,现在这个梦境越来越清晰了,我甚至可以在梦里看清你的脸。

小的时候,父皇告诉我,你的生命里会出现两个与你有深远渊源的人,你要记得好好善待他们。我看到父皇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左眼的光芒特别耀眼。我想父亲说的就是你们了。

我们注定就是命犯劫数,可是,只要我们勇敢面对,我们应该会不离不弃吧。我知道你心里深深爱着暮云,我也知道小莫对你的爱只是嫉妒作祟。那天我看到暮云受到小莫伤害的时候,你扭曲的脸忧伤成面无表情的绝望。

或许小莫也没有错,只是我们都忽略了她的感受,让她泯灭了内心的温暖。在暮云受到伤害的时候,我看到小莫洁白的眼球里,有一种无言的忧痛。

她的忧痛让我疑虑。我常常在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故事。

近来,小莫的常常在深夜,独自离开。有天我派侍卫偷偷跟随,突然发现她或许与北国的间谍组织“芒柯”有关。

浮生你知道么?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能够和暮云好好地生活在没有杂质的环境里,希望你们不要受到任何伤害。我这一生没有朋友,就像所有的国君一样,有着冷酷的外表,可是我希望你和莫云能够好活在我身边。

所以浮生请你一定要查清北国的“芒柯”。

驻扎在北域的大军,是大将军一手创立的。也许有一天,我不在了。也许有一天,会有一场悲伤的浩劫席卷朕的天下,请你一定要带着他们打回来,因为这也是你的天下。

为了我,为了暮云。

                                                                                                                                      顼于清风亭

看完皇上的信,眼角的风沙已被泪水打湿了,我突然想起很多很多的过往。殿试初次见面与他侃侃而谈,再到多少次清风亭饮茶赋诗,以及每次下防归来的亲自迎接。所有的所有都被一张羊皮卷勾勒出来,眼线被模糊的光晕湿润成酸涩的介质,让我喉头哽咽。

这已经是我到这里的第七天了。已经渐渐习惯在这荒芜村落里生活,那户人家待我很好,从他们身上,我读到一种最为简单的淳朴。


第九日的晚上,我一个人走在茫茫的沙粒里,四周寂寞的风轻轻朝着沙丘的凹里汇集。又在想暮云了。不知道她此刻好不好。

我记得暮云离开巍峙的第四年,我终于取得了殿试的资格。在去往京都的路上,我异常高兴,仿佛又可以看见暮云一般。

而事实上,我见到的是暮云的父亲,那是在殿试后的早朝。一个和蔼的智者,在沉默中静静地绽放力量,往往一语中的,让人思索。

我一瞬间就看到他了,面色沧桑,但双目有神。退朝以后,他走向我说,年轻人,有见地。我笑。然后知道他就是暮云的父亲。

而见到暮云,是在一个月以后。皇上移驾大将军府,叫我做陪。在路过园林的楼阁时,我又听到熟悉的古筝。像当年一样,还是那么悠扬,那么淡雅中略带忧伤。我随口道出了曲子的名字。于是,我看到暮云从阁楼悄然而下。那一刻,我目瞪口呆。

耳畔仿佛是古筝熟悉的旋律。而风呼呼地吹,让我的回忆一下子断了线,然后很久都不再清晰。


年轻人,为何在此地?

我回头张望,只看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

我突然想起皇上梦里的那位老人。很多的琐事串联起来,让我明白了一些深藏于我们背后的宿命。

于是我问他,我会很快离开这里么?

会的,也许明天你就会离开!年轻人,你要记的,人在匆匆红尘中,只是微乎其微的埃尘。

那么小莫?

一切自有归结。这个银佩有印象么?如今我把它交给你。

我把银佩放在手心里,一阵白光绽放出来,把我的眼睛刺痛了。我想起了遇见暮云那年,她手心的银佩和皑皑闪烁的光。然后,我就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我听见一个声音说,除掉大将军,十万大军即刻南下。


当我醒来时,天光已经通明。手心的银佩微微释放出温度,让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看到朝阳缝合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身影。身后是马蹄卷起的黄沙,朝着我的我的方向飞奔,身后的沙粒拉成一条黄色的线条。

来人是大将军的参事,气喘吁吁地讲不出话来。片刻,他说,大将军被莫妃打入大牢,准备三日后行刑了。

什么?你说什么?那皇上呢?

听说皇上已经被莫妃软禁,请大人带北域大军火速回京!快!

马蹄飞掠在北方的沙粒上,身后的黄沙渐渐隐去。我握紧了手中的银佩,朝着京都的方向飞奔,眼幕里是一遍一遍回放的悲情,一遍一遍切换的过往。



A 暮云

父亲被小莫的侍卫带走了,他说父亲所编撰的变法,图谋害国。

这是小莫来看我后的第七天,当我在闺房里一遍遍回忆浮生的时候,我听到下面嘈杂的声音,然后我看到小莫带着皇上的圣旨进来。

然后小莫就把父亲带走了,我看着小莫的身影,突然很难过。我不知道小莫是怎么了。我想起我离开那个叫巍峙的城池后,我常常在梦里见到小莫,她有着好看的眼睛,纯洁的笑容。只是,她现在是怎么了?

记得母亲去世后的一个月,小莫来到京都,跟着一队朝廷选秀宫女的队伍。那一天父亲退朝归来,身后跟着一个宫女,我一眼就看到了小莫。

只是,再见到的小莫已也不是以前单纯的模样了。她的脸上涂满了胭脂,嘴唇画成了红色,头髻被扎起来,很美很成熟的样子。我问她为什么来到了京都。她夸张地笑,说,当初不是说过么,一定要来找你的。

为什么做宫女?

她说,只有这样才可以来到京都。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小莫为了见我而隐忍了这么多。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我觉得小莫真的变了,而且变成我无法接受的模样。那时,我才突然知道,他来京都的目的是见皇上。为了这一切,她居然利用了我和父亲。

再到后来,她甚至不顾一切,直至在皇上面前中伤我和浮生。

直到有一次,我看到小莫躺在浮生的怀抱,我终于失去了理智。我爆发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爆发了。曾经埋藏的所有珍重,所有的温柔,都一一翻转成仇恨。


那件事以后,皇上却无缘无故地册封她为皇妃。原以为一切都会结束了,可是接下来却是小莫的报复,父亲和我。

这一次是浮生。皇上要册封她为皇后。浮生认为不妥,于是发动文武百官参奏阻止。父亲也写了本。可是皇上没有听取他们的谏言,终是立小莫为后。

再后来,小莫要皇上将浮生和父亲发配边疆。

于是皇上免去了浮生的官职,把他发配到北方。而父亲,皇上认为他是三朝元老,只监禁几日以示惩戒。

父亲回来后就一直呆在房里,我常常看到他房里的灯亮到很晚,我知道他又在书写,又在思索。我感到父亲明显衰老下去,他常常自言自语地说,皇上不应该是这样的!

昨天,父亲向皇上上书,只可惜,皇上并没有看到父亲的奏本,看到奏本的是小莫。

而此刻我该怎么办?我抚摸手中的银佩,突然有种温暖的感觉,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看到它发出微微的光。


三天以后,父亲被侍卫押到正武门。我哭喊的声音被人群淹没了。所以,我只看到自己的眼泪落地无声。

我真的累了,不想看到父亲远去的背影,我还是回家吧。

躺在父亲书房的背椅上,我的眼泪还是像泉涌般蔓延。我看到父亲写给我的信。


这封信是我经历了最近的事,想起写下来的。不知女儿你什么时候会看到,也许你看到它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不过女儿,一定要记得坚强地生活下去。

记得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北方的老者来到我们中原,他预言说我们的朝廷会经历一场大的浩劫,并且这场浩劫将发生在你们身上。那时候浮生的父亲与我同在朝纲,共同和皇上商议解救此劫的办法的时候,老者说,只有把你们分开,让你们各自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才可以避免朝廷的灾难。

于是浮生的父亲告诉浮生不能入朝为官,让他不能与当朝的皇上相见。而你从小就被留在一个偏僻的村落。多少年过去了。你们还是相聚了,我想这应该就是宿命的安排吧。

很多时候,我就在想,我们是不是错了,把你们抛弃无边角落,从来没有给过你们关怀,没有给过你们自由选择的机会。原谅我的残忍,我想,我们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被迫无奈啊!

我知道你深爱着浮生,我也知道浮生同样深爱着你。所以,我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特别心伤。我怕哪一天,灾难突然席卷而来,把你们最灿烂的笑容掩埋进无端的黑暗之中。我真的很怕。

多少个夜里,我在思索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册封小莫。想得久了,才终于明白了皇上内心的柔弱。才终于明白,你们真的已经长大了。我想可能我将不久人世了。

我想,只有我的离开才可以解开你们之间的纠结,那么我这一生也没有白走一遭了。不管小莫把我怎样,都不要恨她,她也是善良的。

暮云,你记得我的话了么?父亲真的很爱你,无论怎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记得那个银佩,一定要好好珍藏。那是解开灾难的钥匙。

                                                                                                                                      父亲于敝舍

看完父亲的信,我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屋子里的空气被填埋进一种温暖的气息,在这种气息中,我安静地睡去了,我想我醒来的时候,父亲就会在我面前吧。

眼泪已经干涸了。我在梦里见到了浮生。他骑着汗血宝马,踏着风尘而来。


B浮生

我赶到京都的时候,街道凝重的气息压得人踹不过气来。

禁军的喊杀声刺破了云霄,每个人脸上都是恐怖的神情。遍布的尸体,血色染满了整个街道。

当我一路斩杀,赶到清风亭的时候,我看到皇上落寞的背影。

快去刑场。他急促地说。

大军赶到刑场的时候,小莫在很多人的眼幕里离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很孤单。侍卫要阻止她的去路,被皇上阻止了。他说,就随她去吧。我看到她略微一怔,然后义无反顾向前走去。我看到她走向夕阳落下的方向,突然记起暮云说过,小莫的笑容里的酒窝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

我和皇上骑着马,游走在皇城的街道上,周围是寂寞的风。我说,你想把她追回来,是么?我的声音很微弱,很快就被风吞噬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做什么?是不是会偏激地想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不去呢?

你知道吗,浮生,她的心灵深处一直藏着一个梦,她一直在这个梦里挣扎,只可惜我们所有人都忘记了给她温暖,只以我们梦境的美好去定义她的梦境,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也许吧!去把她找回来,我们一起。


找到小莫,是在大将军的书房。我和皇上进去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我们都哽咽了。让我们的悲伤深刻到了极点。

血泊中的暮云,胸膛插着尖刀的小莫。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跌落在角落里,柔软下去,柔软下去,再也没有一丝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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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了,浮生。对不起了,皇上。当你们看到这些信的时候,我已经远去了。我想我会到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没有爱情,没有亲情,亦没有那个叫“芒柯”的组织。因为只有在那样的地方,我才可以忘记我此生的罪恶。

我出生在一个叫做巍峙的城池。很早我的父母就不在了,是一个叫做悗的可恶女人把我收养。她来自北国,一个叫做“芒柯”的组织。

她每天让我做很多的事,吃很少的东西,每天训练我,教我如何对付男人。真不知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后来就见到暮云,她教会了什么叫做友情,什么叫做关怀。

可是她很快就离开了。把我抛弃在这荒芜的绝境中,让我找不到方向。走的时候,我说我会去看她,可是我看到她的眼神避开了。那一刻,我突然心里很难过。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暮云能够拥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关怀她,而我没有。想得久了,就会在心底蔓延出一种奇怪的想法,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一直在梦里反复回想她的容颜,只是后来渐渐变味,我常常撕扯她的头发,把她活生生地掐死。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浮生,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刚才我又做这个梦了,我梦见我用匕首杀死了暮云,当我哭喊着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真的躺在这里了。我真的不想这样。

皇上,请你原谅我,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关心我,爱护我。可是那个梦每天折磨着我,让无法安睡,我爱你,所以请原谅,我不得不离开。

                                                                                                                                          小莫于敝舍

看完小莫的信。我的心被彻底掏空了,剧烈的疼痛感渐渐麻木,我想我此生的眼泪应该会在此刻流完吧。

西归的残阳里,那一抹浮云散开了。

泪眼中,我看到浓烟覆盖过北境。北国的大军终于还是来了。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忐忑世间修来一段情债    换来一生一世一场痴怪    红莲花开 恍然入梦怀    莫叹尘世路长风散云霭    我在楼兰城下等你归来    等你归来——李玉刚《浮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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