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写的是一场夏天的散步,他“心里颇不宁静”,寻思着“日日走过的荷塘”,于是“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一个关于寂寞夜晚已婚男子出门去荷塘散步的故事。
我在老家的新小区,后头是一个公园,有一片荷塘。荷塘就在小区的不远处,小小的,安安静静,长着田田的荷叶,中间散落着一朵朵胭脂红的荷花。夜晚把冷红变得更冷,一派安详恬静之意。有时,会感到朱自清所说的“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好在依旧有月光,它像虫师里所说的光酒,倾泻于池塘泥沼间。
夏天晚上散步,除了荷塘,惊喜还有萤火虫。萤火虫是一种随时会消失的昆虫,于无声的黑夜里闪光,忽明忽暗,飞得并不高、并不快,几乎就在眼前。我和它建立了一种互不打扰的状态,我看着它,它并不在意我。头上的晚樱已经枝繁叶茂,在月光下轻晃枝干。
在城市里,许多此类侥幸的美与快乐,有时会在城市建设的洪荒中消失不见,萤火虫和荷塘也是如此。
景在不断变迁,变坏有,变好也有,无论变好变好,消失的惆怅终是无法消散。侥幸的乐趣,在所难求。
在北京,到了秋天,植物萧瑟,常绿的少,冬天就更荒芜了。于是马致远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也不知是散步到此,泪如雨下,还是在家脑补,泪如雨下。
中国在往北,冬天就很萧瑟,但因为有雪,也不算太沉闷。鲁迅在冬天散步,仰头看雪,写下“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宫城道雄是日本民族音乐家,他七岁失明,“失去了光之后,在我面前却展现出无限复杂的音的世界,充分补偿了我因为不能接触颜色造成的孤寂。”
晚年时,他在随笔《四季的情趣》中写道:“冬天,我经常还要送艺上门,夜间坐着人力车回家,饿着肚子经过饭馆门前,眼睛虽看不见,但也能知道现在正走过什么饭馆的门前。不坐车步行时,各种饭菜的香味,更易钻进鼻孔。闻着西餐馆的气味、还有鳝鱼馆子的味儿,忍受着寒风,吹扑面颊和脖颈,又冷又饿又累,不禁胸中涌起快些到家,安享温暖的念头。这时,回家便是个乐趣。 ”
这也是一场散步,想快点回家,走得急急匆匆,却被饭馆味屡次打扰,用听觉和嗅觉感受着世界。
再一想,也有人在散步时结束自己与世界,自己与自己的联系。
1972年4月16日,川端康成对家人说了一句:“我散步去”,就再也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