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凌走在路上，发觉有路人在看自己，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孩登时露出了激动的表情，但目光却停留在他身后，没有过来。

　　原本身后正在跟拍他的摄影师绕到前面，镜头对着他的脸，跟在旁边的工作人员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激动吗？」

　　「我也不知道。」江凌有点不好意思地瞧着镜头，「以前没见过沈先生，现在有点紧张。」

　　他想到这里，登时又回想起出发之前，经纪人千叮嘱万交代，无论如何都必须打起精神，用最慎重的态度对待这个节目。

　　其实不用经纪人叮嘱，江凌也会这么做的，毕竟沈霄是本国声势最高的男演员之一，虽说并无著名的代表作，也不曾得过什么奖项，但光是那张脸就能弥补一切不足。

　　即便对方的歌唱实力与演技都一直停留在勉强合格的水准，那也不妨碍沈霄的人气持续看涨，从出道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但沈霄声势不坠，完全是传说中的人物。

　　与一般男星不同，沈霄从出道以来就只拍电影，从来不接主角，谢绝出演各类电视剧，当然也不会上综艺节目，因此这一次参加《假想婚姻》，可以说是十年以来唯一一次见到沈霄出现在电视上的机会。

　　关于沈霄的传说实在太多，江凌出道数年，也听说过一些传闻，比如沈霄的兄长是在地产业极为有名的沈霆，沈霄之所以这些年来都能避开媒体追逐，与这位以雷厉风行闻名的兄长脱不了关系。

　　沈霄平日深居简出，除了代言过几个品牌之外，也会不时接拍公益广告，这一次的节目虽说是真人秀，但与公益还是能勉强扯上一点关系。

　　打从几年前，婚姻法经过修订，不再以双方性别相异为缔结婚姻的必要条件后，隔年正式实施修订过的法条，同性婚姻便渐渐普及于社会。

　　尽管民调显示，赞成婚姻法修去性别限制的人口约占全国七成，实际推动法案也成功达成修法目的，但因为宗教信仰或个人好恶而对此抱持反对态度的群体依旧存在。

　　为了因应这个问题，政府特地编列预算，补助各类相关活动与影视创作，这一次的节目便是出于这种目的才设置的，也正是因此，才请得到沈霄。

　　据闻沈霄接下这个节目时，甚至表明愿意不取分文，不过制作人并没有同意，两方协商之下，沈霄只收象征性的些许酬劳，连车马费都不会另外支领。

　　这样一来，节目制作在预算上就宽松了不少。

　　「你想过第一次见面要说什么了吗？」

　　走神的江凌清醒过来，开玩笑道：「还没有，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要准备什么脚本之类的让我背起来？」

　　「《假想婚姻》是没有剧本的，一切都看主角临场发挥，私下商量要做什么都可以。」

　　工作人员也跟着笑了，只是声音没被录进去，等到后期制作才会另外加上字幕。

　　江凌表明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并不是说谎。

　　他跟沈霄不同，之前是名为「Narcissism」的偶像团体中的一员，后来团体因故解散，江凌的人气在「Narcissism」内原本就是最高的，经纪公司便安排他单飞。

　　单飞以来，江凌发过两支单曲，成绩不俗，原本应该继续在舞台上演出，但是经纪公司收到了上节目的邀请，江凌多方考量之下，决定接下这个节目。

　　要说是节目其实也不太恰当，这是一档真人秀，主打内容是由数对圈内俊男美女作为组合，扮演夫妻体验生活，让观众一窥明星谈恋爱的模样。

　　每对组合延续的时间或长或短，时间长的话甚至可以超过一年，而沈霄与他在事前已签订合约，录影与播映仅有六个月的时间。

　　在这六个月内，江凌将与沈霄扮演伴侣。

　　江凌想到这里，倒不觉得抵触。

　　他的观念跟这时代大多数的年轻人差不多，并不认为同性恋是原罪，也赞成婚姻法修去性别限制，后来接到邀约，当然也不会感到厌恶，反而很有兴趣。

　　这档节目名叫《假想婚姻》，收视长红，连续播映数年，早已成了目前最热门的真人秀之一，能上这个节目，有固定的收视率，就意味着固定的曝光率，对於单飞不久的江凌而言，是相当不错的助力。

　　沈霄与江凌地位名声都差距不小，两人合作的话，不管是出于关注人气或其他角度，得益较多的人都无疑是他。

　　况且，沈霄只接受少得几乎可以忽略的酬金，多余的制作经费有一部分挹注到他的酬劳，于是江凌最终以一个超乎想像的价码接下了《假想婚姻》的合约，这也是他最初答应的原因之一。

　　……江凌需要钱，而且是很多钱。

　　踏入咖啡厅时，江凌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前的场景跟他想像中简单的画面不同，目光所及之处填满了香槟玫瑰，咖啡厅早已被包下，他往前走去，便见到了坐在窗边等待自己的男人。

　　沈霄抬眼，朝他微微一笑。

　　这一瞬间，江凌真切地感受到对方为什么能在演技平平的前提下红到这种地步，那张脸毫无瑕疵，五官没有精雕细琢的痕迹，而是浑然天成的完美，就连他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你好，沈先生。」

　　江凌伸出手，与对方握了一下，终于开始感受到直面陌生人的尴尬。

　　「不用客气，叫沈哥就可以了。」沈霄凝视着他，唇角始终噙着一丝笑意。

　　对方态度从容不迫，江凌微微放松，这时才注意到摄影师跟了过来，镜头对着他们。

　　「这是你准备的？」工作人员问道。

　　沈霄点了点头，江凌微怔。

　　他以为这是工作人员准备的，一度觉得这真是大手笔，现在知道不是，不免感到困惑。

　　沈霄看着镜头，「今天是初次见面，总要让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些花就算是我的心意吧。」

　　江凌嘴角一抽，「这么多花最后要怎么处理啊……」

　　沈霄似乎被他问住了，过了半晌，才为难道：「我等会开车送到你家去？」

　　江凌一时无言以对，呆呆地望着对方。

　　沈霄这才笑了起来，「开玩笑的，这些花本来是要制作成香精的材料，我只是借来用一下，等下会有人来处理，你带这束花回去就行了。」

　　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仅有寥寥数枝玫瑰的花束递了过来，示意他收下。

　　江凌接了花束，不免松了口气，也有心思开玩笑了，「我刚才还以为是真的，那么多花，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沈霄登时笑了起来，两人又聊了几句，江凌终于放心了。

　　跟经纪人所说的一样，沈霄确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至少不会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大牌姿态，这点十分难得。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时工作人员小声道：「你准备的惊喜呢？」

　　最初接洽节目时，制作人表达得很清楚，江凌与沈霄之间的互动没有详细剧本，但大体上仍有模糊的蓝图，拍摄时工作人员会给予指示，也会准备一些如旅行或约会的任务，以免节目本身过于无聊或失序。

　　初次见面前，他就已经收到了必须在当天有所表示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毫无准备。

　　江凌望向面前的男人，深吸了口气，把放在衣袋里的绒盒取了出来。

　　沈霄先前一直是游刃有余的神态，这时也不禁愣住了。

　　绒盒里是一对银戒，造型十分简洁，没有任何商标，只有戒指内圈刻了今天的年月日，江凌拿着绒盒起身，在沈霄面前单膝跪下，单手捧着盒子，等待对方回应。

　　对方久久没有动静。

　　江凌有些诧异，抬头一看，才发觉沈霄脸上的诧异还未褪去，些许潮红慢慢泛了上来；对方一句话都没说，但录影却还在继续，江凌不得不开口：「这是我自己做的……做得不好，如果你愿意收下的话……」

　　因为紧张，他甚至不小心咬到舌头。

　　事前江凌听说过，《假想婚姻》中期或后期计划会让他们举行婚礼，当时他考虑过这点，决定在初次见面时求婚，他不是那种能控制场面或轻松搞笑的角色，所以只能考虑观众想看什么，从中发掘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仔细想想，这是有点冲动……不过自己都单膝跪下了，至少诚意应该是够了。

　　江凌这样想道，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当然愿意。」沈霄终于回过神来，脸上依然泛红，仿佛极为羞赧，「抱歉，我一时没想到会被求婚，吓了一跳……」说着匆匆接过绒盒，同时将江凌扶了起来。

　　江凌有点意外。

　　传闻中沈霄演技平平，不过这时展现出的表情却相当真实，连江凌都差点信以为真，显然是为了节目录影而早有准备。

　　他没有多想，对着镜头解释一番，这对戒指是他亲手制作，为此还特地参与了手工银饰的课程，耗费一下午制作这份礼物。

　　沈霄在他背后笑得愉快，看起来相当高兴。

　　两人在镜头前为彼此戴上戒指，沈霄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让摄影师拍对戒特写，尽管是初次见面，但相处时也谈不上僵硬，至少还能稍微说笑几句。

　　看来……这个开始还算不错？

　　江凌一边想着，一边对面前的男人展露微笑。

　　在初次见面后，两人按照企划，一起用餐。

　　沈霄的演技比想像中好，那种时不时悄悄看他又不免局促的感觉表现得很好，毕竟也是演了十年电影，经验不少。

　　因为事前双方都读过彼此资料，要找到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其实不难，江凌渐渐恢复镇定。

　　不得不说，沈霄很会挑选话题，言语也很风趣，从他上次发行的单曲MV拍摄地说起，一路聊到喜欢的球员，结束时，江凌甚至感觉到些许意犹未尽。

　　他心底有点庆幸，沈霄很好相处，看来接下来半年的工作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录影结束，沈霄与江凌道别，随即转身上车。

　　上车后，沈霄脸上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登时碎裂，露出了底下压抑着什么一般的扭曲脸孔。

　　坐在驾驶座上的温远瞥了他一眼，「你可以不用装了。」

　　「江凌送我戒指！」沈霄脸上满是激动，面红耳赤，嗓音颤抖，「他竟然向我求婚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很激动。」温远习以为常地安抚他，「冷静一点，这只是惯例而已，单膝下跪求婚也不过是节目效果，你别自作多情。」

　　「我当然知道！」沈霄脸上红潮未散，呼吸急促，「但是那跟这是两回事……他送了我戒指！我这辈子都不会摘下来！」

　　「如果你的粉丝看到你这副表情，恐怕会后悔竟然迷恋过你。要是江凌肯为节目牺牲一点，让你亲一下的话，你是不是就要心脏病发了？」温远故意道。

　　「别说这种话煽动我，这样我会忍不住想像。」沈霄怒道。

　　「这不是你平常就在想的事情吗？」

　　「才不是。」沈霄终于冷静下来，义愤填膺道：「他才二十岁，你怎么能用那种禽兽目光亵渎他？」

　　温远登时无语。

　　……禽兽？亵渎？

　　这两人都一起参加假扮夫妻的节目了，这时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作为经纪人，温远不适合干涉太多，要怎么想都是对方的自由，他也懒得多说。

　　「随你高兴，不过合约上有载明，如有需要肢体接触的行为或要求，必须得到双方同意。」温远顿了一下，「我不管你想怎么样，反正在其他人面前，你不能露出那种失态的模样，要不然作为你的经纪人，我恐怕得跟沈先生谈一谈了。」

　　一提到「沈先生」，沈霄登时僵住了。

　　「别告诉他……」

　　「别告诉他什么？你私下用尽手段贿赂制作人，让制作人特地为你找了名目加开特别节目，就为了跟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扮演情侣？」温远不留情面道。

　　沈霄垂头丧气，终于无可辩驳。

　　虽说知情的人不超过十人，但确实是他主动促成这一次合作，只是碍于多重顾虑，必须对外保密。

　　沈霄一向深居简出，除非工作，要不然很少与圈内人有什么联系，私底下能称作是朋友的同行更是少之又少，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是江凌的粉丝。

　　虽说是用了重金促成这次合作机会，但沈霄除了想与偶像独处之外，也希望能用一己之力帮助对方拉抬声势，如果可以的话，两人能成为朋友，那就更好了。

　　当然，这话他不会说出口，也不能承认。

　　「你要说就说，反正我已经签约了，也不打算毁约。」沈霄破罐子破摔道，「江凌明明应该站在灯光下，万众瞩目，而不是像其他过气偶像一样逐渐沉寂，最后消失。」

　　「这倒是实话。」温远评论道。

　　两人一起工作多年，温远在沈霄看演唱会DVD时也跟着看过几次，不得不说，在那个男子偶像团体里，无论是歌唱实力还是舞艺，江凌都是最出众的。

　　不过，后来「Narcissism」宣告解散，团员有的单飞，有的离开，江凌在那之后看似发展得不错，但只是表面如此，实际上并不乐观。

　　单飞之后，江凌发了两张单曲，销量都在水准之上，但是问题在于，如果没有固定的曝光率，而是维持半年出一张单曲的规律，就算现在再怎么受欢迎，总有一天人气会开始走下坡，这种模式放在成名多年的天王身上可以，但放在江凌身上却行不通。

　　江凌需要的是更多人的注目，为此必须增加出现在屏幕/萤光屏上的机会。

　　「Narcissism」解散后，沈霄一直在等待江凌那边的动作，但是江凌却换了个新的经纪人，虽说新任经纪人学历不错，但在这行资历浅薄，就这样看着江凌出单曲，也没有尝试为江凌争取更多曝光机会。

　　沈霄十分心焦，恰好听到旁人在讨论《假想婚姻》，一时冲动，便主动找上了节目制作人。

　　他只演电影，江凌是歌手，他出道十年，江凌出道五年，两人却完全没碰过面，身处不同的领域，更加不可能有合作的机会；沈霄索性以公益作为名目，硬生生弄出一个特别节目，邀请江凌与他合作。

　　如果江凌不肯答应也就罢了，毕竟《假想婚姻》的性质多少有点敏感，或许会影响到偶像歌手的形象与人气，不过沈霄心里还是隐隐抱着一点期望的，在得知江凌应允的那一天，他甚至激动地开了香槟庆祝。

　　「就算我不说，之后节目播出，沈先生也会知道的。」温远冷静道。

　　沈霄想了想，迟疑道：「算了，我自己告诉他吧，等会直接回去大哥那里。」

　　想到这里，沈霄心头不禁一紧。

　　温远所说的沈先生是沈霄的兄长，名叫沈霆，年长他将近二十岁，加上双亲已然逝世，沈霄基本上是被哥哥养大的，在沈霆面前从来不敢造次。

　　回到家时，沈霆难得提早下班，已经在准备用餐了。

　　「真是稀客。」沈霆看了他一眼，「过来也不说一声，没准备你的晚餐。」

　　「没关系，我随便吃就好。」沈霄有点局促地在对方身边坐下，「那个，大哥……」

　　「嗯？」

　　长兄积威日久，沈霄酝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接了一个新的节目。」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放下筷子，抬眼瞧着他。

　　沈霄一鼓作气，硬着头皮将《假想婚姻》的节目性质解释一番，诸如必须与特定（交往）物件一起出游或参与各种活动，同时假扮恋人，在电视上播出两人相处的影像，包括自己主动促成特别节目这件事也说了。

　　等他说完，沈霆才开口：「（交往）物件是谁？」

　　「……江凌。」他小声道。

　　沈霆叹了口气。

　　沈霄察觉不对，望向兄长，才发现对方不像是在生气，更像是无奈。

　　「你是要出柜吧。」对方语气平稳，「你二姐跟我说了很多次，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还没开窍，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会反对。」

　　沈霄神情愕然，「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要出柜！」

　　「不是？」沈霆瞪着他，「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接近江凌。」

　　「我不是想跟他在一起，我只是希望……」

　　「那个戒指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江凌今天给我的，是求婚戒指！」

　　「……」

　　「……」

　　沈霄努力压下夹杂自满与炫耀的笑意，义正词严道：「总而言之，你误会了，我对他没有龌龊的想法。」

　　沈霆拿他没办法似地望着他，「都廿八岁的男人了，还在迷恋二十岁的男性偶像，也完全不跟异性来往，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你只是单纯的粉丝。」

　　沈霄僵了一下，这一次倒是无法反驳了。

　　他近几年来一直维持单身，虽说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每段关系都无法长久，后来成为江凌的粉丝，更是无法在兼顾工作与兴趣之余，还另外抽出时间与女友相处。长此以往，分手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不管是哪任女朋友，都无法像江凌一样吸引他的注意，让他根本挪不开目光。

　　几年前受女友邀约，因缘际会去看了江凌所在的团体，「Narcissism」的演唱会，当时的江凌才十五岁，就已经凭着歌唱实力与压倒性的精湛舞艺力压其他团员，站在最前面的位置。

　　其他团员并非不出色，相貌也都各有特色，但跟江凌一比，就像是灯烛比日月，根本不能放在同一个层面相提并论。

　　说实话，江凌的长相不能说是十分俊美，只能说是清秀，拍照时也不是特别亮眼，但在舞台上全心投入表演的模样，却耀眼得令人吃惊。

　　不知不觉之间，沈霄除了去看演唱会，也开始购买唱片与各式周边产品，除了签名只能请人代为取得之外，已经完全成为了江凌的死忠粉丝。

　　沈霄其实明白，正是因为自己毫无才能，所以才对江凌那样憧憬。

　　跟只靠着外表得到工作的自己不同，江凌很努力，不管是歌唱还是舞蹈，尽管极有天赋，但从来不会疏于练习，而且相当严于律己，不会像旁人一样得过且过地满足于现状，让自己的才能逐渐荒废。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最终才导致「Narcissism」解散，江凌单飞。

　　沈霄想到这里，倒不觉得可惜。

　　他希望江凌能够站得更高，走得更远，而江凌也是这样打算的……虽说团体解散后，另外有两个成员也像江凌一样单飞，但单曲销售成绩与评价都不如人意，渐渐也就淡出屏幕/萤光屏了，一般人提起「Narcissism」，会想到的人也只剩下江凌。

　　今天聊过之后，沈霄终于确定，不同于资历浅薄的经纪人，江凌也知道必须增加曝光率，所以才答应与他合作。

　　既然彼此有一定程度的共识，那么达成目标的过程肯定会顺利一些。

　　他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微笑。

第二章

　　江凌打开了《假想婚姻》的官方网站。

　　虽说才录了第一集 ，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播出，不过官网上已经放出消息，过一阵子会有新的配对加入《假想婚姻》，同时在网站首页放上了两人的剪影。

　　单从剪影当然看不出是谁，但却能看出两人都是男性，一时之间，这个消息传遍了网路，讨论者试图从剪影里猜出是谁与谁要参与这个节目，可惜《假想婚姻》制作方始终守口如瓶，连提示都不肯给，网路上的讨论也是愈演愈烈。

　　江凌对此倒没什么感想，随手关了网页。

　　尽管他自己不在意，不过他与沈霄差距确实不小，不说别的，就说代言，沈霄拿的代言费至少是他的十倍，其他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等到第一集 播出，肯定会有人认为他们两人不登对，毕竟只看外表的话，沈霄与他绝对不在同一个等级。

　　事实上，就连初次录影时，江凌也曾悄悄地偷看沈霄。

　　那张脸确实很完美，况且沈霄本人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度，不管摄影机的镜头是不是对着他们，态度都不曾改变，对待地位比自己低的后辈也一样体贴，怪不得沈霄在圈内口碑甚佳。

　　不过，江凌一向是个不服输的人，不会因为合作（交往）物件地位较高而却步，既然决定参与《假想婚姻》，就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上一次的初次见面印象不错，江凌对工作并不担心，不过在抵达约定地点，接到工作人员指示时，还是不免愣了一下。

　　「这是……」

　　卡片上什么都没有写，只写着一行地址。

　　江凌望向工作人员，但没有人解答，显见是节目一环，只得下车，准备前往指定的地点。

　　一路上，工作人员与他一问一答，诸如会不会紧张，或者对沈霄有什么想法，江凌犹豫了一会，才答道：「感觉很难直视沈先生。」

　　「为什么？」

　　「他的脸太完美，让人很有压力，当然也会紧张。」江凌微微低头，「不过他比想像中好相处，所以我松了口气。」

　　「想像中？」

　　「嗯，因为我都出道五年了，上次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所以……」

　　「毕竟两人所在的领域不同呢。」

　　「是啊。」

　　一边交谈，一边确认周遭建筑的地址，大概走了十五分钟，江凌停下了脚步，望向眼前的大厦，心里的困惑愈发浓厚。

　　他也看过几集《假想婚姻》，知道有时会准备房子让参与者体验家居生活的感觉，不过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眼前这栋大厦。

　　工作人员催他进门，江凌便意识到这是事前安排好的地点，不用多想，便大方地进门，乘上电梯上楼。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的气氛让人很紧张，江凌走出电梯时，便注意到这里大概是一层一户的设计，不等他做什么，不远处的那扇门就开了。

　　「早安。」沈霄微笑道。

　　江凌也跟着说了声「早安」，便在对方示意下，往屋内走去。

　　「这里是你家？」他小声问道。

　　沈霄摇了摇头，「不算，只是偶尔会来住几天。反正录影时需要一个临时住处，就用这里吧。」

　　对方这样一说，江凌就明白了，或许是出于什么顾虑，沈霄才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不过这其实不算夸张，虽说节目组这边准备的房子不可能太差，不过以沈霄的名气与地位，就算顾虑多了一些也不少见，最后还主动提供了住处解决问题，这样一来，制作人也没有抱怨的立场。

　　江凌跟在对方身后，不由自主地巡视屋内，空间宽敞，窗明几净，跟家居杂志上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屋内各种角度都装设了隐形摄影机，看来往后会经常在这里录影，毕竟沈霄的名气实在太大，与其每次录影都冒着被撞见的风险公开露面，倒不如在室内进行活动。

　　在客厅坐下后，江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沈霄察觉了他的窘迫，主动道：「不用那么紧张，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说着，还笑着亮出手上的戒指。

　　江凌笑了一下，忍不住道：「难道你一点都不紧张？还是说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

　　「当然紧张。」沈霄语气柔和，「你这么可爱。」

　　江凌涨红了脸，吃惊之余又十分想笑，「就算说这种话奉承我，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不是奉承，是实话。」沈霄顿了顿，垂下目光，「其实我去看过你的演唱会。」

　　江凌这一次是真正感到震惊，瞠目结舌，一旁待机的工作人员也因这句话起了小小的骚动。

　　「什么时候？」他立刻问道。

　　「团体还没有解散的时候，可能是出道第二年的演唱会吧。」沈霄想了一下才道，「表演很精彩。」

　　尽管很难想像沈霄坐在台下看自己唱歌跳舞，但江凌倒没有怀疑对方说假话，毕竟这种谎言说出来也没有任何利益，沈霄也不用特意讨好他，所以这除了是实话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

　　「跟我想像得不一样。」江凌没头没脑道。

　　「什么？」沈霄似乎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我以为你不是会去听演唱会那种人。」江凌坦然道。

　　「要不然你以为我是哪种人？」沈霄仿佛有些意外。

　　「去美术馆，听古典乐，喝红酒，除了新闻完全不看电视……大概是这样吧。」江凌毫不犹豫道。

　　沈霄的外在容易让人产生误解，那种气度也不像是一般家庭能养出来的，再加上圈子里流传的种种传闻，他对沈霄产生这种误会并不奇怪。

　　「你想太多了，我跟一般人没什么不同，除了看演唱会之外，也会吃速食逛夜市。」沈霄失笑道，手却伸了过来，按住他的手背，「不过别担心，你还有更多时间了解我。」

　　江凌微怔，那只手的温度让他有点诧异，脸上也不自觉微微滚烫。

　　只是碰到手而已，这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一抬头看到那张带着笑意的俊美脸孔，他就不自觉地产生了某种被蛛网缠住而动弹不得的错觉。

　　江凌回过神来，总觉得自己似乎处于微妙的劣势，一时没有多想，干脆也握住对方的手，故意在对方手心挠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道：「嗯，我很期待。」

　　沈霄似乎被他吓到了，但几秒后就恢复自然的神态，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

　　屋内的摄影机已经都装好了，随时可以进行拍摄。

　　两人在工作人员指示下抽了签，各自拿到了一个信封，里面写有接下来的任务，江凌看完信封里的卡片，往沈霄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了声「我等会就回来」，随即拿着信封往外走去。

　　摄影师与工作人员都跟了过去，没一会，屋内就只剩下沈霄一个人，以及仍在运作的摄影机。

　　沈霄抽到的是「为未婚夫准备一顿午餐」，一时之间，有点为难。

　　其实他知道江凌对食物的偏好，每个狂热粉丝都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不能暴露这件事，只得取出平板电脑，在摄影机能拍到的情况下，一边对着镜头说话，一边装模作样地开始搜寻江凌喜欢吃什么。

　　没多久，沈霄便得到了结果，踏入厨房。

　　冰箱里早已填满了各式食材，因为没有工作人员与他一问一答，沈霄索性套上围裙，开始自顾自地对镜头后的观众说话。

　　「江凌喜欢吃的东西我都调查到了，食谱也准备好了，接下来就开始吧。」

　　「咦？锅子在冒烟……」

　　「等、等一下就好！这应该不算是失败吧？」

　　沈霄一阵手忙脚乱，连准备好的台词都没有发挥的余地，光是要搞定锅子里的食物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锅内的白酱颜色奇怪，原本应该是乳白色，但不知道炖煮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跟预计看到的颜色完全不同，显得极为诡异。

　　沈霄沉思数秒，最终决定将锅子里的酱汁倒掉，准备重新再做一次，同时对着镜头道：「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都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江凌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他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啊？」

　　第二锅奶油酱汁比想像中成功，看起来相当浓稠，里头切碎的洋葱与培根闻起来也不坏，只是他不确定义大利面该不该先放到热水里煮，正犹豫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熟悉的前奏响起，接着就是江凌那独特的嗓音。

　　沈霄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他神态正常地向镜头说明，这是上次见面后就更改好的来电铃声，可惜铃声响起时江凌不在，不能让对方立刻听到有些可惜。

　　屏幕/萤光屏上显示着江凌的名字，沈霄接了电话，就听对方道：「你可以来一下停车场吗？我不小心买了太多东西。」

　　沈霄毫不怀疑，以为是工作人员企划的一部分，便先关了炉火，搭乘电梯下楼。

　　除了一楼电梯之外，也能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往返楼层，他直接搭到地下一楼，才刚走出电梯几步，就被骤然亮起的灯光、拉炮剧烈的声响与喷出来的彩带亮片吓了一大跳，一瞬间露出受惊无措的神态，还连退了几步，直到撞上电梯门才不得不停下。

　　过了几秒，沈霄回过神来，注意到不远处的蛋糕与点燃的问号蜡烛。

　　「这、这是……」

　　过了几秒，沈霄回过神来，注意到不远处的蛋糕与点燃的问号蜡烛。

　　「这、这是……」

　　因为情况完全出乎意料，沈霄说话时有些结巴；发觉自己居然在偶像面前丢脸，毁了知性优雅的形象，一时之间，他简直连杀了自己的心思都有了。

　　「是生日惊喜。」江凌似乎在忍笑，但还是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顺，「这是订婚后你第一次过生日，总要来点惊喜。」

　　沈霄微怔，自暴自弃地道：「不用忍着，笑吧。」

　　江凌只看了他一眼，就背过身，但不断颤抖着的肩膀与断断续续的笑声及呼吸声，所有细节都证明对方根本是笑得停不下来了。

　　尽管很丢脸，但至少是逗江凌笑了，沈霄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工作人员早已退到稍远的地方，只有摄影师还在拍摄他们的互动，沈霄索性朝江凌的方向走了过去，一只手搭在对方肩上，近乎无奈地问道：「你到底要笑到什么时候啊？」

　　他一开口，江凌的笑声登时更大了。

　　「你……刚才……」江凌明显想要忍笑，但完全失败了，「刚才还撞到电梯……哈哈哈……」

　　沈霄内心懊悔，一瞬间忘了顾虑其他，想也不想地伸出双手，趁着对方背对着他毫无防备的时机，在江凌两侧肋骨处挠了几下，江凌登时笑得更大声了。

　　大概是笑到没力气了，等他收手不再作弄对方，江凌一时没站稳，登时就往他身上倒来，沈霄连忙接住对方，支撑着江凌站直。

　　「就那么好笑吗？」沈霄叹息道。

　　江凌回头，笑声是停下了，脸颊却微微泛红，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瞧着他。

　　沈霄回过神来，察觉到双手不知何时已环绕在对方腰部，登时松开了手，一阵紧张。

　　自己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思考，江凌都不像是喜欢与不熟的人有亲密行为的样子，虽说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但他一点都不想冒犯憧憬的（交往）物件，所以这时自然是分外紧张。

　　江凌转过身，突然靠了过来，用力抱了他一下。

　　「不用那么紧张吧。」对方在他耳边轻轻道，「虽然你可能不觉得这是福利，不过我们都是男人，不必想太多。」

　　沈霄这时才想起来，他们是在录影，刚才那种情况，以这个节目的性质，他不该退开也不能退开，这样一来反而显得双方都尴尬。

　　「我怕你觉得不舒服。」他也跟着压低音量。

　　「怎么会？要是会觉得不舒服，一开始就不会接下这个工作，你不用顾虑我。」江凌小声道。

　　沈霄想了想，终于道：「稍后录影结束，你留下来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江凌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拍摄了两人吃蛋糕的画面，沈霄取下蛋糕上的草莓，用叉子喂江凌吃，江凌也大方地接受了他的服侍，但却故意切了很大一块蛋糕，想硬塞到他嘴里，结果当然是弄得他半张脸都是奶油，只能哭笑不得地瞧着江凌。

　　对方大概是在确认他能接受到什么程度，抹到他脸上的奶油就是第一步，在摄影机镜头暂时挪开时，江凌会仔细凝视着他，研究他的表情，确认他有没有生气。

　　被这样盯着看，沈霄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半张脸都被迫沾上了奶油，他也没有手下留情，把对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两人像小学生一样追逐彼此，闹了一段时间才结束。

　　上楼之后，沈霄想起彼此都还没有用餐，稍稍整理了仪容，连忙去厨房里煮义大利面。

　　摄影师与工作人员在确定摄影机依旧正常运作后就离开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霄微微松了口气，准备好义大利面端了出来。

　　江凌有点好奇地看着餐盘里的食物，取了叉子，吃了一口义大利面，脸上的情绪如同凝固了一般。

　　「怎么了？」沈霄连忙问道。

　　「你……」江凌顿了顿，艰难道：「你装盘之前尝过味道吗？」

　　沈霄摇了摇头，不假思索道：「颜色正常，闻起来还蛮香的，我觉得没问题。」他这时终于发现了问题，「味道是不是很糟糕？」说着正要尝一口，江凌却赶在他之前端起两盘面。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厨房一下。」

　　去厨房？

　　对方打算做什么？

　　尽管心中仍有疑惑，但沈霄却没有急着追问，放任江凌踏入厨房。

　　没过多久，对方走出厨房，手上依旧端着两盘义大利面，不过沈霄一眼就认出那不是自己准备的食物。

　　「这是……」

　　「今天是你的生日，作为未婚夫的我却什么都没准备，连刚才的蛋糕也是工作人员准备的。」江凌瞧着他，露出微笑，「就把这当作是生日礼物吧。」

　　沈霄心里一阵激动，但表现仍十分得体，开玩笑道：「能让你为我下厨，你的粉丝恐怕会很嫉妒我。」

　　「反过来才对吧。」江凌瞧着他，促狭道：「你的粉丝比我多了不只十倍，要说被嫉妒，也是我被嫉妒比较合理。」

　　对方忽然伸出手，按住他的衣领，「沈哥，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接受这个节目？难道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摄影机的镜头还对着他们，不过沈霄倒不觉得紧张，反正在录影播出之前，温远会替他检查有没有应该删掉的镜头，将不妥的部份删掉。

　　「我……」沈霄顿了顿，明明应该用这个节目可能对社会造成的正面影响作为答案，话一出口，却跟计划中的措辞完全不同，「可能是一时冲动吧，我也不知道。」

　　说实话，就是这么一回事。

　　沈霄与江凌尽管在工作上毫无交集，但这圈子并没有想像中的大，如果真要认识江凌，有的是方法与人脉，只是沈霄从未刻意去结交对方，一部分是不想打扰对方，一部分也是因为胆怯。

　　这个特别节目的出现，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这样说服自己，但也同样无法否认自己的私心。

　　江凌似乎隐约察觉了什么，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笑着道：「你这么说让我打击很大，还以为你是看上我才答应的呢。」

　　「那也是理由之一。」沈霄回到录影的氛围中，脸上浮现浓厚的笑意，「其实我悄悄暗恋你很久了，为了与你一起录影，还特地贿赂了制作人。」

　　江凌一瞬间就被他逗得笑出来，显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根本不信这个答案。

　　自己说的明明是实话。沈霄这样想道。不过江凌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身为成年人，私下却悄悄迷恋与自己同性别却年幼许多的偶像，在这个圈子里，他也只知道自己一个人而已。

　　沈霄笑了笑，低头吃了一口面，顿时露出震惊的神态。

　　「这、这是……」

　　「稍微加了一点别的佐料进去，会不会太咸或太淡？」

　　「不，很好吃。」

　　不只是好吃，而且是超乎想像的好吃。

　　没想到江凌有这副好手艺，作为狂热粉丝，沈霄却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也没什么，酱汁还是你煮的，我只是稍微调味而已。」

　　「刚才那盘面怎么了吗？」沈霄十分困惑。

　　「酱汁味道还不错，但是口感……」江凌说到这里，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神态，「以后在这里的话，还是由我来做饭吧。」

　　「那我替你准备新的围裙。」

　　「我用你穿过的那件就行了。」江凌自然地道。

　　尽管知道对方没有其他意思，沈霄仍不禁心头一跳。

第三章

　　吃过饭后，录影工作也就差不多告一段落。

　　沈霄关上门，带着他走向电梯，却按了往上的按键。

　　江凌心有疑惑，但仍跟在对方身后，电梯开门，两人往内走去，瞧着沈霄毫不犹豫地打开门锁，他也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里才是你家？」

　　「是啊，下面那层是借来的。」

　　所以装潢才那么像家居杂志的图片，江凌先前还曾经以为是对方偏好现代化兼具简约的冰冷风格，原来不是。

　　不过，沈霄竟然直接告诉他这件事，不免让人有些困惑。

　　众所周知，在拍电影之外，沈霄的私生活完全不曾展现在众人面前，就连沈霄的兄长是沈霆，还是某次在机场送机时不小心被路过粉丝拍到传上网路，被认出是兄弟后才承认的，在那之前，沈霄根本不曾提过家人。

　　对方是那种公私分明的类型，江凌自认与沈霄才认识不久，沈霄却这么直接地带他上楼，受宠若惊之余，自然也感到困惑。

　　「还有半年要相处，我想坦白一些比较好。」对方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情，头也不回地道。

　　江凌跟在对方身后，走出电梯后踏入了门内。

　　这一次就跟楼下的装潢完全不同，虽然同样是风格简洁，但明显有留下生活的痕迹，诸如看到一半的杂志，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等等，江凌不禁多看了几眼。

　　「不好意思，这里比较乱。」沈霄发现了他的目光，有些难为情地道。

　　「没什么，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江凌倒是笑了。

　　他其实不懂沈霄在窘迫什么，不过男性大多是这样的，能维持基本的整洁已经够了，东西随手放置以至于看起来有点乱，这也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沈霄的紧张，大概是因为在外表现总是尽善尽美，让他这个「外人」踏入私人领域，窥见私生活的一角，则是相当少见的事情。

　　「沈哥，你想跟我说什么？」江凌在沙发上坐下，顺口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关于节目的内容，你有什么想法？」沈霄反问道。

　　江凌微怔，没料到会是这个问题。

　　「我稍微考虑过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不会偏好出外景录影，而我也是。」沈霄顿了顿，仔细地向他解释，「我之前跟制作人讨论过这件事，他说可以安排让我们大部分在住处录影，除非有必要的任务才会出外景，但交换条件是要我提出能够在室内录影又不会让观众无聊的企划。」

　　江凌思考着这件事，陷入了沉思。

　　沈霄的话有道理，比起《假想婚姻》之前的几期节目，男女主角到海边或户外进行活动，朝夕相处，江凌更想待在住处，或者说室内，不过沈霄提出的问题确实难倒了他。

　　「这是我准备的企划，你看一下。」沈霄找出一个资料夹，递给了他。

　　江凌翻开资料夹，阅读着纸上文字，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他们两人都是男人，虽说可以照搬其他夫妻的模式，去看美丽的夜景，或在海滩漫步，然后羞涩地牵手或拥抱，但那样并不适合他们，也跟他们的个性不搭调。

　　沈霄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提出的企划跟这些浪漫元素完全无关，反而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沈哥，你这根本是把真人秀改成别的节目了吧？」江凌忍不住笑了起来，深感有趣。

　　「别笑，我是说真的。」沈霄神情无奈，「你觉得收看我们节目的人，到底想看到什么？我们确实可以像一般夫妻一样，刻意制造浪漫氛围，在计算好的时机做出相对亲密的行为，但那跟这个特别节目的主旨无关，如果说我们非得要表现什么的话，也就只有『自然』了。」

　　不管是同性伴侣或是异性伴侣，其实并没有不同，他们要表现的不是尴尬的亲密，而是在自然相处间渐渐培养出的默契，感情逐渐滋长……这样的过程让旁人知道感情是存在的。

　　如果像其他配对一样，在最初就开始极力营造罗曼蒂克的气氛，偶尔不小心带出几分尴尬与陌生，或许会影响观众的看法。

　　男女之间出现这种氛围，只会让人觉得他们还不熟悉，但在同性之间出现这种场景，观众却会很自然地联想到他们都是直男，对这种亲近仍存有一丝无法消除的抗拒，甚至觉得他们并非心甘情愿，而是为了工作而不得不忍耐。

　　所以相较于走老路，沈霄反而剑走偏锋，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沈霄的企划让江凌多少有点吃惊。

　　对方提出的是六个月内的竞争计划，每回《假想婚姻》里，他们的部份至少占据二十到三十分钟，每周都会播出，两人将在每周进行一次特定挑战，内容丰富，涵括各类运动及游戏，甚至是综艺节目上会出现的桥段，比如大胃王比赛，六个月后计算彼此输赢累积次数，输家必须满足赢家的一个要求，也算是为节目埋下一个胜负的悬念。

　　「你觉得如何？」

　　「……很好。」江凌看完最后一行字，不禁迟疑道：「这样制作人不会有意见吗？感情的部份好像有点薄弱？」

　　沈霄的企划好是好，但完全没有提到两人作为假扮的恋人该如何表现出感情。

　　江凌不是行当演员，平常拍MV时表现出深情已经是极限了，况且沈霄或许也不擅长此道，所以他一方面同意对方的提议，一方面也仍存着些许疑虑。

　　「不要紧，我们还是得照着节目方向走，他们也仍然会让我们去约会或去哪里游玩，与竞赛放在一起的话，比例是二比一左右吧。」

　　江凌一时没有说话，沈霄也没多说什么。

　　「别急，先从自然相处开始吧。」沈霄凝视着他，露出微笑，「你刚才就做得很好。」

　　被这样一说，江凌终于回想起自己在沈霄受到惊吓后笑到停不下来的事情，一时有点尴尬。

　　毕竟是早早出道，他不想被工作上合作的（交往）物件当作小孩子，待人处事向来成熟，为这种事发笑可说是出道以来第一次，还都被摄影师录下来了，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那时有点失控了，抱歉。」他讪讪道。

　　「不用道歉，我没有生气。」沈霄神态自然，从容不迫，「以后就这样，不管想做什么都没关系，我会接下来的。」

　　虽然说这种感觉很怪，但在这一瞬间，江凌竟然觉得沈霄很可靠。

　　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表露出这种姿态，好像不管他做出再过份的行为，沈霄都能接下，就像先前一样，对方过来挠他痒，他那一阵失控的爆笑立刻就被打打闹闹的气氛衬托得像是感情足够好才能自然表现出来的行为。

　　「嗯，我知道了。」江凌回应道，感觉轻松不少。

　　他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只能靠着沈霄引领，对方肯让他到家里详谈，表现出想要做好节目的诚意，江凌当然也感受到了。

　　他沉默一会，忽然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沈霄显然有些意外。

　　「节目中偶尔会需要肢体碰触，但是我……不太习惯。」他抓了抓头，解释道：「不是特意针对你，但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有点不知道怎么拿捏距离。」

　　刚刚虽然临时起意抱了沈霄一下，也不觉得抗拒，但江凌认为人与人的亲密程度是以日常距离来判断，他们之间的距离必须缩短，同时又必须表现得很自然，这点无论如何都需要对方配合。

　　沈霄的表情有点微妙，「你希望跟我保持距离？」

　　「不是。」江凌立刻否认，「因为不习惯，所以请你给我一点时间习惯。」

　　说着，他起身到沈霄身边坐下，轻轻靠着对方的肩膀，两人的上臂也紧贴着。

　　「你，这是……」沈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到他耳里。

　　「我需要这样的练习，不用太久，每次录影前十分钟就好。」江凌的头靠在对方肩上，平静道：「我也知道这是不合常理的要求，不过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是让你感到困扰或者受到冒犯，我可以道歉，你就当作没听过这些话。」

　　「不，没关系。」沈霄顿了顿，「只要能让你放松，让工作顺利进行，花点时间接触也没什么。」

　　「谢谢你，沈哥。」

　　「不客气。」

　　「那你呢？」江凌忽然想起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忌讳？比如说不想被碰到头顶或背部？我们还是事先约定好比较方便，我个人的话，碰哪里都没关系。或者我们可以约定一个安全词，如果录影时你觉得不适可以直接表达。」

　　「我……」沈霄似乎吸了口气，「我也没关系，你高兴怎么做都行。」

　　江凌登时笑了，「那就好。」

　　两人又随口聊了一会，沈霄才道：「虽然制作人同意了这个企划，但需要事先制作准备播出的影片让他过目，如果他不同意，可能还是得完全照着节目提供的剧本走。」

　　江凌早就料到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听到这些话也不意外。

　　「我懂了，你准备在什么时候开始录影？要请摄影师过来吗？」

　　「不用。」沈霄道，「我已经请好外援了，后期剪接制作交给别人就好。」

　　对方考虑周到，江凌自然是满口应允。

　　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后，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与通讯软体的帐号，江凌这才起身告辞，准备离开。

　　「我送你回去吧。」

　　虽说沈霄是一番好意，江凌有些受宠若惊，但仍婉拒了。

　　「不用，我叫打的/的士/出租车就好。」他顿了顿，露出微笑，「再见。」

　　沈霄比他高了几公分，站在门边低头凝视着他，有一瞬间，江凌的注意力都被那张完美的脸孔吸引过去，半晌后才回过神来，转身离开。

　　搭了电梯下楼，江凌仍在想那张脸靠近时带来的强烈冲击。

　　虽说不是没看过沈霄，但却是第一次靠得那么近，他刚才甚至还倚着对方的肩膀，看来沈霄多半是演戏习惯了，所以对这种程度的接近并不排斥，不过对江凌而言，确实是一个必须度过的难关。

　　原因无他，从有性别意识开始，江凌早早就明白了——不只是异性，自己对同性也有兴趣，只是完全没有实际经验，没交过男友或女友。

　　不过沈霄显然跟他不同，更像是普通的异性恋。

　　想到这里，江凌忽然怔住了。

　　沈霄性向如何，根本与他无关，也没必要琢磨。

　　他走到大门前，正想着要用手机叫打的/的士/出租车或者直接出去招一辆，大堂里就有人走了过来，客气道：「江先生请留步。」

　　江凌停下脚步，正有点困惑时，对方已经领着他出门，外头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对方微微躬身，殷勤地为他拉开车门，同时道：「适才沈先生通知过有客人要离开，请我们代他送一程。」

　　江凌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沈霄是不希望他叫打的/的士/出租车，虽说他是男的，也不是小孩子，遇险可能不大，不过这份体贴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况且，他也算是公众人物，能避免与陌生人接触，当然是最好的；既然是沈霄请来的司机，别的不说，至少在隐私上是受到保障的。

　　江凌上车坐下，与司机说了地址，正想要不要传信息感谢沈霄时，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顿了顿，接起电话：「喂？阿姨？」

　　电话那头的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事情，江凌一边简短地回应，一边放空了心思，思考着这一次对方又碰上了什么挫折。

　　江凌是被领养的，早在五岁前，双亲便因一场意外双双逝世，他被远房亲戚领养，双亲留下的公司与其他资产，被亲戚以监护人的身份全面接手，仅有一笔不多不少的存款有确实地汇进他的户头。

　　阿姨没有短他吃穿，生活上算是优渥，不过除此之外的关切或情感交流便少得多了，阿姨与姨丈也另有儿女，操心也不至于操到他身上，除非是夫妻间有龃龉，不能说给亲生儿女听的时候，就会打电话给他抱怨。

　　这么多年，江凌早就习惯了这种情景，反正不管怎么吵，他们都不会离婚的，而江凌十五岁刚出道时就搬到了公司提供的宿舍，有一部分也是厌倦了这种家庭争执。

　　不知道说了多久，阿姨终于说完了，随口要他有时间回去吃饭，接着切断通话。

　　对话时间不短，至少有二十分钟，不过对方完全没有问起他的现况，只是自顾自地以言语宣泄不满，让他分享那些负面情绪，宣泄结束后也就挂了电话。

　　江凌放下手机，瞧着窗外，忽然想起沈霄安排司机送他回去这件事，心里泛起些许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滋味。

　　温远推门进来时，沈霄正凝视着屏幕/萤光屏。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温远叹了口气，「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谢谢。」沈霄头也不回地道。

　　「这场演唱会的DVD你都看过几次了，还不厌烦吗？」

　　说实话，因为听得太多次，温远甚至都记住歌词了，连每首歌的舞蹈动作也有印象。

　　不过沈霄就像是完全不会感到厌倦，工作之余没有任何安排的时候，就用来看DVD，同一场演唱会的影片至少可以看过十几次，毕竟作为狂热粉丝，却被经纪人禁止去听演唱会，可见沈霄心中仍有怨念。

　　「这不一样。」沈霄的目光跟着屏幕/萤光屏上的少年移动，神态难掩狂热，「这是粉丝俱乐部会员才能购买的特别商品，虽说是演唱会DVD，但镜头拍摄的是『Narcissism』成员在演唱会上的个别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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