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参加了画家沈嘉蔚先生和陈乐陵先生的艺术座谈会。陈先生是首次个展,作品多以家人和朋友为对象,取材大多是生活的日常。对谈的主题:平凡生活与写实艺术的对话。
作为一个缺乏美术训练的手残党,我对画家的生活经历和创作理念比作品本身更有兴趣。陈先生算不上知名画家吧,我经常看展,也是头一回碰见他。约莫是六十年代生人,他长期居住在墨尔本,举家迁澳洲十多年了,据说是四川美院毕业的,只是多年不画,最近几年才重拾画笔。沈先生以历史画闻名,多幅作品被收藏在澳洲国立肖像艺术馆,画室每月对外开放一次,常见他出席各种活动为艺术家站台,给普通观众科普艺术常识。
对谈出乎意料的精彩,只是过了几个月,记不大清了,印象很深的有两三个小细节。陈先生年轻时就拿过不少美术大奖,早该从事职业画家的道路,然而改革开放之初的中国,时有路线之争,创作并不自由,年少气盛的陈先生,对主旋律创作不感兴趣,索性弃画从文了。这件事看得出一个艺术家的“真性情”。作品打动人的,往往并不是娴熟的技巧,而是饱满的细腻的热辣的情感。很多人受不了毕加索,说是疯子的笔触,但那种疯狂的荷尔蒙简直可以溅出画框,你可以不喜欢,但很难不被触动,回到毕加索成名的上个世纪开端,有多震撼可想而知。记得第一次看到堪培拉国立艺术馆的“Blue Poles” (波洛克),完全无法理解在画布上任意泼溅的一桶桶颜料,凭什么是“镇馆之宝”?后来去补了波洛克的传记,开始明白癫狂背后的逻辑,画家是一群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颜料的人。
然而陈先生是静水流深,他的热情是深藏在画布底层的。有一幅是画家的母亲,一个典型的重庆老太太,摇着蒲扇端坐在画中。谈及母亲平生遭受的苦难,陈先生现场泣不成声,我想那是一个了不起的母亲,能够教给儿子悲悯。想起少年时楼上爱画画的姐姐借给我一本画册,第一次看到罗中立的《父亲》,那张脸从此印在脑海里。画笔里的爱,是可以穿透时空,抵达观看者的内心的。
注重写实的画作,画什么呈现的是画家的人生态度。剪指甲,沙发上小憩,儿子拉琴,太太吃饭,挽毛线的老年夫妻,随处可见的风景,通通入得画来。陈先生的画笔下的日常,像是老一派的文人:林语堂,汪曾祺,阿城......看似没有什么意义,然而,又有什么大得过生活本身?对谈中陈先生提到绘画的文学性,果然他也是个写字的人,笔名记不得了,本想去网上查查的。我问陈先生喜欢读什么,他说是林语堂。陈先生那一代人在国内受到的语文教育,都是扬鲁迅贬林语堂的。在那样一个大的主旋律的话语背景下,喜欢林语堂式的闲适的格调,显然有点格格不入。幸好陈先生自有他的坚持,他选择的画风看似随意,实则是有他的自觉性的。
日常并不意味着缺乏趣味。沈先生提到沙发上午睡的那张画,两个人的腿交叉在一起的构图,让他想起了新洲艺术馆收藏的Lucian Freud的名作《And The Bridegroom》。这个佛洛依德是我们熟知的精神分析学派祖宗佛洛依德的孙子,显然继承了祖父探究人性动物本能的兴趣爱好。他感兴趣的是呈现人体的真实状态,真实的熟睡的肉体不就是这样的吗?想要在他的画作里探寻诗意和优雅的,一定会失望的。陈先生这幅沙发午睡图,是他和陈太太平凡生活中“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真实写照,放下一切戒备,肆无忌惮地翘起脚,架在另一个人另一条腿之上,是面纱之下的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