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去找她的男孩子了。

我之前写过一篇文章,是关于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母亲就是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父亲是那个离开人间多年的男孩子,也是我母亲的男孩子。我原本以为就算没有父亲在,我以后也会挽着我母亲的手步入婚姻殿堂,把我的手亲自交到那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孩子的手里,我以为她会见证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甚至以后我的孩子会叫她外婆,和她一起玩耍,我带她去旅游,我们一起去那些她没去过的地方,去跳她喜欢的广场舞……

但是事实是,每件事都只存在我的脑海里,从以前的期待,想象,变成了后来的遥不可及,因为我的母亲永远的离开我了。

2020初全球疫情爆发,有幸我们一家人健健康康,我一直觉得这种危难时刻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总会更加幸福的吧,事实与我所想皆是相反。

3月底,一切因为一场手术开始改变,母亲突然决定要去做肾摘除手术(四年前查出母亲有个肾坏掉了),本来也是个常见的手术,幸运去术前检查的时候,结果和四年前一样,没有恶化,由于医院排号检查很慢,一直耽误了很多天,母亲在成都的时候,总是担心家里的爷爷,每次会告诉医生,希望自己可以尽快手术,家里还有个八十好几的老人,每次她给医生说这个话的时候,我总觉得母亲傻里傻气的,因为医生根本不会因为这个,而提前给她安排手术。

在等待的手术日子里,母亲总是很焦虑,她常常夜晚睡不着,白天也不肯出去玩儿,吃饭也总是很少,无论我们怎么给她开导,她总是很固执的认为自己即将少掉一个肾,会和正常人不一样。

好不容易等到开始做手术了,我看见母亲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那一刻我觉得她真的好小一只,身体单薄的不行,心里说不出的感受,我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我在外面度过了漫长的五个小时,等到叫我们去的时候,母亲因为麻药的作用,眼睛只是微微睁开,身体左右两边插着管子,胸口上贴着各种医用贴片,就在那一瞬间,我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她明明是个可以半夜上山给花椒浇水的人,也是个矫健的人,在我心里她就是很厉害的呀,可是当时她的样子,真的让人心疼极了。甚至我觉得碰一下,都于心不忍。

手术完了第三天傍晚,母亲突然不受控制,嘴里念叨着出院,回家,伸手想拔掉自己身上的管子,我们极力控制,依旧没办法,当时叫来了主管医生,医生询问她时,她又可以正常作答,医生诊断没有问题,我们便觉得可能大概是因为想家了吧,她从未离开过家里这么久。母亲情绪又稳定了好几天,好像人又正常了,终于等到出院,母亲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任凭我们怎么也劝说不了,询问过医生以后,我们出院后第二天就带母亲回家,准备在家里进行疗养。

由于工作原因,回家后一周多我见母亲开始正常和别人交流,也和平常没有差别,又因为工作原因,我不得不赶回成都,就在我回到成都的第五天,哥哥突然打电话来说,母亲病情开始恶化,走路不利索,甚至说话都开始出现问题,我们急忙入院复查,医院给出的结果是母亲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换了很多个医院,检查结果都一样,最后在学医朋友的建议下,我们带着母亲去了专业的精神医院,医生诊断,母亲是过度焦虑,导致肢体能力和语言能力下降,建议保守治疗,开药物回家疗养,开导心情,因为那会儿母亲完全不说话,我们去看的心理医生也没法儿和她交流。

我们又回到老家,开始陪着母亲疗养身体,但是母亲那会儿很倔强的不吃药,任何药物都不吃,我们不敢强硬给她喂药,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比一天糟糕,我们却没有任何办法,那段日子,我们一天比一天煎熬。

随着时间越往后推移,母亲甚至完全说不了话也不能行走,甚至只能吃流食,躺在床上,跟植物人没有什么区别,我们每天按时给她喂粥,换尿布湿,每天眼睛哭的红红的,母亲以前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现在却是需要用尿布湿了。她自己心理应该也是极其难受的。后来母亲的病情时不时的会更严重一些,我们毫无办法,一开始给她输液,后来她太瘦了,连液也输不了了,由于长期的只吃流食,母亲身体营养跟不上,全身抽筋,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会全身抽筋,她疼的表情狰狞,我们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舅舅一听别人说什么对母亲可能会有帮助,立马去做,爷爷也因为母亲生病,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家里也会时常吵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时候我觉得生活简直糟糕透顶了,我每天都在煎熬,每天都想着逃离那个不像家的家。

母亲就保持不好不坏的状态又继续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直到8月12号,我去县城给爷爷开药,早早的就出门了,一切就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我从未想过会以那样的方式去和她告别,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接受不了。

我是在回家的路上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当时我一个人坐在马路边上等车,原定是我哥哥开车来接我,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哥哥的踪影,我给姐姐打电话,她一直处于无法接听状态,我心里当时有些不安,但是想着可能她在忙,我给姐姐发微信,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她一直没有回复,期间有个村里的叔叔开车下来,给我说让我等着他,他去给我家买点东西,当时我心里就很忐忑,但是也抱有侥幸心理,也可能只是母亲严重些了,所以来帮忙买些东西去准备,突然手机响了,是姐姐回我微信了,内容极其简单,母亲走了,姐姐回复了四个字。我当时拿着手机发手控制不住的抖,我大口喘气,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当时特别想立马奔回家里,我觉得姐姐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在等那个叔叔的车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时间无比的漫长,我恨不得自己立马长一双翅膀,可以飞奔回家里,好不容易等到那个叔叔来接到我,我坐上车一言不发,尽力压低帽檐,身体还是在颤抖,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我努力不让它掉下来,途中我接到过一次表嫂的电话,她问我还有多久,要盖棺了,等我回去看最后一晚,我努力控制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说等着我,别盖,我马上到家。当车里我家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又开始害怕,我不敢进家门了,我觉得脚步越来越承重,到了家门口,我看见很多人在家里忙里忙外,我走进去,我故意不先看母亲睡的那个房子,我先从另一边去放下了背上的背包,然后再向着母亲住的屋子里走去,我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客厅中间的棺材,但是盖子已经盖上了,我走到棺材旁边,我甚至觉得里面躺着的人一定不是我母亲,又或者她一定还有体温,一定是她们搞错了,我疯狂的喊叫些着,为什么盖上了,给我掀开,她只是睡着了,我舅妈和几个阿姨拉着我,不让我靠近棺材,她们安慰着我,说没有盖上,马上给我看,让我别着急,我舅舅推开的棺材盖,母亲就躺在里面,极其安详,她穿着我从未见过的衣服,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帽子,她因为长期未进营养食品,已经瘦的只剩皮包着骨头了,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母亲,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朝她疯狂的吼着,:“你起来呀,你干嘛,你给我起来,陪我说话啊,和我聊天啊。你还没等到我结婚生子,你干什么,你睡什么,你给我起来。”我想伸手去摸摸她,我舅妈紧紧抱着我,她说:“她痛苦了这么久,你们也照顾了这么久,这对她来说是解脱”。我疯狂摇头:“不是的,我愿意照顾她更久一点,至少这样我可以每天都见到她。”我舅妈让我仔细看她最后一眼,记住她的样子,我怎么记得住,我才看了二十二年,我还想再看很多年,我才会记得住她。我舅舅盖上了棺材盖,我瞬间瘫坐在地上,我没有任何力气去挣扎,去嘶吼了,我就这样盯着棺材一直看了很久很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生前的样子。越发模糊。

母亲下葬后,我时常夜里崩溃大哭,以前总是怕鬼,后来反倒是希望这个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这样就会有希望再见到母亲了吧。母亲下葬后哥哥去昆明有事,爷爷去医院看病,姐姐回学校上课,我一个人在家里,倒是并不感觉怕,更多的是孤独感,每天睡醒了也是一个人,玩儿手机玩儿平板,又睡觉,又吃饭,有天吃着吃着饭突然崩溃大哭,无比的想念母亲,我像极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里。后来爷爷出院回来,我去接他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终于有人要了,家里再也不是我一个人了,再也不用睡醒了就面对着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了。

  后来,户口簿上户主的名字从她变成了我,户口簿上也就剩下我一个人的名字了。

  我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吃泡面害怕被她发现了挨骂,甚至我吃泡面吃到吐也不会有人说我一句。

不会再有人每天用强硬的态度让我吃核桃,一天好几遍的念叨我。

  我肆意妄为买很多辣条零食她也不会在说我一句,甚至我一天吃一顿饭,也没有她在旁边教训我了。

我在外面玩儿到很晚很晚,也没有人会打夺命连环call催我回家了。

  我习惯性的在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在遇到陌生事情的时候叫她,但是再也没有回应。

  那时候所有希望不被她约束的事,现在都自由了。但是她彻底的消失了。带着她所有对我的一切,统统消失,甚至在梦里也不曾出现过。

我也时常告诉自己,我的母亲她去见她的男孩子了,还有她的爸爸妈妈,她不用再当我们的战士了,她去做她爸爸妈妈的小公主了。她会在另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和她的男孩子一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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