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了长沙。熬夜一整晚,硬座带给人的不是精神的受难,不是脖子那种想睡又无处着力无论怎么摆都会有的不痛快,意料之外的倒是胃的翻江倒海让人足够煎熬,疼了一夜,火车到站后足足缓和了要两个小时,才有有些活力恢复。站在吆喝着买早餐大娘的跟前,你望着的就会是长沙站。在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么破旧,也许这是我对这个城市从来就没有好印象的缘故,这样的判断和分析,从来都不是什么理性的结果。社会总教导人要理智一点,这样可以让人少冲动,可人到底怎样才算是拥有理智的判断,如果考虑到情感才是人的本质,而理智只是起对欲望节制和引导的话,看起来,理智也只是为自我情感合理化寻找一个骗过认知的借口。在一个地方要是发生一些另你不愉快的事,你很难不会对它有什么偏见,在这个过程中,人和事和环境早就通过坏的感触交杂着,融合在了记忆之中。想必,我对长沙有的就是偏见。
如果不算零序的经过长沙做中转,我第一次来长沙是在大三的寒假,为了一次实习。如果这个事件还算有意义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在做内心纠结的少年的第一次走入社会,那时他位于大学的分水岭,一方面意识到大学一无所学,另一方面又想确认自己的价值到底有多少,此外,还夹杂着通过学生会和MAX这个社团出现的矛盾,到底是应该踏踏实实的去做公务员,还是要踏入社会创业寻求商机。可以肯定的是,我有的只是一个毫无逻辑又莫名其妙的自我感觉良好,跟学生会的那些主席团成员一样,但除了信心,关于自己的未来要在哪里,有的只是一头雾水。周国平说当你寻找信仰的时候你就拥有了信仰,可这样的信仰如果不是拿来安慰自己,你会发现它其实只是一个决心,却不代表什么价值观,人生之路上的大雾依旧弥漫不清。
实习就是发生在这样的情景下,是在碧桂园做销售,并不是说我多么喜欢,实际上我很厌恶跟人打交道,这样的机会看起来除了主观认同的体验,安慰自己说这是去寻找自己去找回自己的本质,更多的是赶鸭子上架。关于认识自我,大学真的又能为学子提供什么实践,看起来少的可怜,这样的实习有的也只是一层朦胧的体验和发现,要不是浪漫的情怀作祟,理智中存在的意义少的可怜。
那时我还在学生会做主席团副主席,有一天,他们说学校下来一个实习名额,去中国房地产排名前六的公司碧桂园,要的只是各院系的主席和第一副书记两个人,我还不够资格。可那两位尊者并无此浪漫实践之意,于是我要过了电话号码,发短信过去给负责人,自报身份,虚心询问,请求给我一个机会。这个负责人是一个姓马的年轻人,是同校毕业了一年的校友。有趣的地方在于,故事要从两年前开始,这个马姓少年在自己大三时带过一拨大一的学弟创业,起名未成名团队,去收集各个专业期末考试的试题,并请专业的研究生解答,之后出售赚取利润。于是两年前的种子,在两年之后开了花,其中的一位得力干将的学弟如今成了校学生会的主席。而他在碧桂园上起了班,热血沸腾着做着置业顾问,想必他觉得销售两个字太低贱,配不上他的梦想。实习的机会,既不是学校的通知,也不是碧桂园的需求,倒像是这两个里外合作的热血年轻人利用学校和公司的名义在做的一件无厘头又不合规的小事。
来实习的人不如预期的多,实际上只有六个,和我一个学校的只有商学院的三个人,一个文新院的大四学生,一个是湖南农业大学的大一新生,叫彭彪,另外两个是马的女朋友和一个湖南文理学院的大三女生,也是马的亲戚,想必都是拉过来凑数的,好来释放马内心还有着的那股激情。他是个有理想的少年,很冲动,可看的出来的是,他很浮躁,头脑也过于简单,对于创业,也只是一根筋的认为热血就是成功的唯一充分条件,关于生命当然不能指望他说几句脱离智者标准答案的话。他整天冲气十足,走起路来都是拽拽的带着风,可谈的话题不是那些在大学里做的创业之事,就是他如何跑到长沙找工作用机智应对面试官。想必,那时世界对于他并不大,感性中那就是伸手即来的小事。而我也无比相信,相信他就是一个优秀的人,是我要超越的人,在那个逻辑中沉醉着无法自拔,在恰当不过的反印出你多么天真。你信以为真的不仅是他的故事,还有背后的精神,理想仿佛无论几岁都那么触手可及,要是有人敢顶你的雅致,你总可以狠狠的回敬,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快要变成一个新的上帝了,它寄托着生命的意义,值得人崇敬、膜拜。
刚开始三天,我们的事比较简单,所有人要像正式的销售一样要象征性的学习熟悉楼盘位置,房型的分布和售价,最重要的事是要模拟给客户讲解环境的优越,销售词是固定的,内容无非是交通如何便利,教育资源多么优厚。我们不是上班人员,结果只能在销售大厅里,绕对着沙盘,拿着稿子背,活像是在某个教学楼里为期末考试做准备,实在够幼稚。在最后考核的时候,我的讲解被马不屑一顾,一开口他就不自觉的掉转了身子,想必是要表示厌恶,我的语气过于平坦,没有高峰,没有低谷,像个念经的和尚,这是吃这门饭的人的大忌。之后开始了马的宏图计划,简单点说是让长沙的二手房中介推荐人过来买房可以有打折条件,在马眼里,那就是巨大的商机,如果长沙有一百个中介,一个中介一个月推荐一个客户,那一个月就有一百个客户,即便成交百分之二十,那也足够客观,这个充斥着理想和浪漫的年轻人对他这个新成立的实习版的未成名团队夸口的画面,看起来像极了冯小刚的《大腕》中最后那个在精神病院里两个精神病人狂吹如何开发房地产赚取无尽的财富。
于是,那些个场景总还可以记得清楚,我们七个人坐在像个密封箱的车后头,挨着窗户坐着,对望着彼此,活像去执行任务的某个部队,车依次停在长沙的各个有中介的路口,有人跳下,接着开往下一个路口,整个下午结束之后,车再开回来,依次将我们一个个接上,载着所有人,经过桥头,抵达三面环水的碧桂园。那会儿时间不值钱,也没有什么意义,打发在吃夜宵和玩狼人杀上就是获取欢乐的不二法门。
我在碧桂园呆了两周,直到小年,过程并不顺利,长沙的腊月足够湿冷刺骨,唯一的心得是对自我的否定。不擅长开口的人去做销售,有的只有无异于天南地北的荒唐。我忘不了马送我离开时的轻蔑口气,他讲的很直白,我做的很糟糕。我也忘不了自己要许诺,有一天一定会改变这些缺陷。没错,内向被我自己在别人的标准之下宣判成了一个十足的缺陷,它带来的只有耻辱和失败,还远远不是一个人要证明自我的优势。我们都看低了性格,也看高了决心,以为只要有意志,改掉开口习惯并不在话下,以为人就是要成功,而成功的人就要处处优秀。木桶原理,短板决定一切的认知是那么彻底,看起来,高考的阴影足够笼罩人心几十年。成功跟商业绑在一起,变成了生命的全部,甚至唯一,以至于都来不及让你思考,人生到底应该是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紧地抱着这样的价值观不肯放手?它是凭什么成为绝对真理的,可以来指导你几十年的生命意义?
可惜的是,人足够理性又冷血,我们都在自我的认知中肯定着自己,也否定着别人,信自己所信,将自我隔离在感官良好之中,永远也意识不到错误。可问题在于,你的认知,你对生命的看法,它真的有价值吗?那个足够狡诈品德低劣却又因一副好嘴而被无限肯定的文新院大四生真的优秀吗?一口流利的口才足够支撑起他的意志之天来不断肯定自我吗?为什么没有人在乎他的品行,是你活在错误的价值中才至于只有你意识到并在乎着?他们懂死亡吗?死对于他们也意味着什么?仅仅是标榜自己人生老练的一个笑话,还是足够意志深刻的痛彻领悟?
实习结束之后,我和所有人都没有了联系,彭彪例外。他是来自张家界的单纯男孩,也许我们都是大山里出来的人,身上都多一份朴实和诚恳,于是我们成了朋友。在我眼里,他就像学生会里的干事一样,懵懂中又有信心,他需要有人指导如何正确的生活,而我可以充当这个角色。这便是好笑之处,我们的大学生活竟然如此这般缺少真正的引路人,以至于糊涂的你看起来也足够像智者,还要对着更加幼稚的学弟学妹,在自信中指指点点,以为自己倍儿有经验。
正是在这期间,我读完了闫真的《活着之上》,相对比其他人来时的空空两手,通过这个细节是否可以足够预示出我如今选择?可惜的是,从读书作为一种爱好获取情绪,到变成汲取生命意义的必需品,还有足够远的路要走。可怜的是,没有人能给你指导,也没有人能充当生命的伯乐,你能做的只是不断摸索,顺便给什么人一些颇不贴切但又足够充满善意的赠言。小说的魅力不在于真知,而是感染力,它无法给人太多的方向,却又让人在那些情景之中感染着不少的情绪。考虑到人的意志始终由情绪和认知所塑造,小说够有功力。你被震惊到的是女主人公对生活平淡的态度,你没想到柴米油盐之类的琐碎日常会将一个人的梦想排斥到海角天边。你推荐它给朋友梁,那时想必她还没有跟男朋友交流多久,更不曾意识到这个男朋友会在两年之后和自己领证结婚,接着育有一子。可你在大学就看得出来,那些有差不多阳光的灿烂的大学朋友,实际上,藏在他们记忆深处的价值观,都是像被过去的生活和认知的烙铁烙下的深深伤痕,它们可能被欢笑和天真所掩埋一时,可他们终究就是不一样的人,走出同一扇校门,等待他们的未来将会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你希望她能超脱出生活,不要变成书中的女主人公的模样,把生活过到陷在平淡与无趣之中,把生命变得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可一本书能改变什么?
作为一个善意的提醒,它也许就像每日清晨的闹铃,有那么一些天它让人振奋,励志,打拼,可时间久了,听腻了,一把关掉,整个世界又可以恢复到清静,继续蒙头大睡。有的时候,感性的判断甚至猜疑并非总是无理取闹,一个人的价值早就伴随着家庭、家乡、关系和见识而无坚不摧,与环境,它们远远比书本知识有着更深的互动,也更刻骨铭心。大学能提供什么?它更像是一个不合格的价值交换场合,让人交换着观念,在微弱的理想感之中又携带着浪漫,让所有人都好像可以忘记那些过去而天真一段时间。可过去只是小心翼翼被藏了起来,远没有消失,它们在潜意识中足够隐蔽,以至于自我都无法发觉,可是它们却总会在一些小细节之中,在足够无聊地深夜对闺蜜讲的悄悄话里,一点点显露出来。不用说你意识到这一切之后,在选择中和它们扭打着有多么痛苦,如果你不仅没有意识到,更是意识到而没有意志去改变,那么成为一个让自己后悔的人并不稀奇。可多少人又连后悔都被价值观所合理化,人生过得没有后悔,有的只是无法改变的无奈,连后悔都变得稀奇无比。
去年的三月,我又来到了长沙,第二次,如果不是看自然的变化而是取心理意义的总结,那在长沙的大半年就是意义的全部一年。这是最摇摆的一年,也是最充满志气的一年,这是最忧郁的一年,也是最愤怒的一年。如果人的精神也可以如同肉体一般,去谈论生死,这无疑是你重生的一年。来时,与其说是期望,倒不如说是无处可走,当初从深圳回家乡时我以为自己能在家乡待够三年,闭门读书。可在家总是难于思考,活像被关起来的一条狗,能做的只能看家。那时脑袋依旧足够的简单,除了隐约的一点想法,随意的任着性子去涉猎人文领域之外,有的唯一确定的念头是考研与独立自生,可这也仅仅是一口气和一个粗略到只有两个字的愿望。这一口解决独立自主的气只是家教,而这家教也只是湖大的朋友一说,远无法确定,我还带了一本《日本留学指南》,想要学习日语。往后的几个月是一段难忘的经历,收入和支出足够清楚,收的只有家教费,支的除了公交,房租、吃饭,剩余的是买书。每一块钱的开支都要在观念中想几个回合的那种情况,并不多见,朋友陈向我抱怨钱不够花,于是她要拼命挣钱,我该同情什么?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消费过了头,毕竟好像总有很多东西没有买够,而买的东西也不如身边人多,无论是对比还是总体衡量,都不会对照出自己是一个贪婪的人!人生总是容易陷在物质里面,这个国度更是如此,甚至是历史中一代代人生的圣经,于是你不能怪谁,在大学刚毕业时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买得起Macbook pro,消费和物质从来都不特别,那就是享乐的人生观的贯穿,欲望追逐欲望,人高比着人低,不到什么不同寻常的时刻,你都意识不到这样的生命有什么问题。
思想的转变并不容易,观念这种东西,看不见,无从琢磨,除非真的通过阅读一本书,看到某些观点,或者某一次散步时冷不丁的冒出一些想法,否则你都意识不到自己之前的观点看法有多么肤浅、多么不完善,你也很难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思想中还能有什么缺陷或存在什么混乱,你能说你如今看到了昨日那个无知的自己,可这并不是每个人的特权,大家也不需要看清什么自己,这个质疑的观念本身就足够的格格不入。也难怪每个朋友看起来都是那么自信有力,并将你看做一个怪人。每个人都是以己度人,以自我为中心,去评判他人的行为,没有人觉得自己有问题,反倒你的那些观念太片面、太高尚、太格格不入,而不值得一虑。
对于这一切,你当然可以理解,这并不是说你多么像世外高人。毕竟,价值观在维系着一个人的精神意义,没有一个人不需要精神,人都需要价值与尊严,人们不是缺少相反是拥有太多的意义,不用去思索什么,脑袋中的信念便可以让人足够坦然的接受着一切都不会有问题,自然不会有什么惶惑与不安。可一个要探索生命的人显然不太一样,转变价值观还又要让自己有信心、有底气的相信一切,根本不可能,所以更多时候有的只是猜疑与痛苦的觉悟,你还得感谢自己这总算是有机会追求真正的精神,不是虚度一生。(这段是说,别人无知所以自得其乐,而你在转变价值观中,要承受痛苦,但与此同时,还需要从撕裂中获取一丝快感)
在生日那一天,我和朋友胡去了长沙音乐厅,纪念管平湖的古琴演奏。这是我第一次附庸风雅,不懂装懂,可如果不是要去做专业分析,为什么门外汉就不可以去现场聆听古琴的优美?也许那里有阮籍,有流水般的中式恬静,有无尽的坦然,更有提升自我的一种决心和行动。
很多场合里,我见过不少朋友,做决定时总愿意将考虑跟直接的利益相关联,真不知这是历史遗留的思维惯性,还是被饥饿或其他什么冲昏了头,他们看不清影响人生的决定大多都是通过潜在价值发挥着作用。也许正是人有了狭窄的思维,才不会有什么宽阔的人生可体验。
现场足够小,舞台很干净,摆在中间的只有一张古式桌子和一张古式椅子,舞台紧逼着人。为了体验良好,现场禁止录视频、拍照,工作人员手里的红外线灯,不时指到那些不遵守规则的人,晃动不停,够让人羞愧,破坏了这么一场足够沉浸的体验。那位身穿深蓝色有些发绿长袍的老者,跟黄色的琴穗相映衬,在柔和的灯光下,一步步走到桌前,站立,缓缓坐下,格外显眼,感人,让人敬重,你知道那不是炫耀做作,而是尊重艺术。过程中,不是安静在映衬着琴声,便是掌声如雷鸣。
离开现场之后,在去往地铁的路上,我和胡在激动的探讨着他们的人生,那时仿佛看到了世外桃源,那是一种不一样的美,人生美,他们的一生就这样安安静静与古琴相伴着,既没有功名,也没有利益,跟流行歌手相比,他们过于孤独,远远地脱离了世俗。面对着他们,你不可能不会去想生命的价值到底是什么,这类问题像针,足够刺的让人心慌不已,可这不就是生命的意义所在,你无法逃避。是谁,给与了他们骨气,还是他们自身足够热爱?这当然不是说他们的生活有多么贫困,又或者没有任何要去赚取金钱的欲望,而是他们的选择抑制住了那个要以无尽的黄金来当做生命意义的恶魔的呼唤。
在大学时,我见过很多朋友对在大学任教的人生选择不屑一顾,这样的人生太平淡。当他们不停地盘算着毕业出去闯荡,认为经验远比去读三年硕士更加实用工资更高时,他们又怎么会甘心一辈子留在宁静的校园,真像守着荒冢。你很难说人能活的有多么理性,当价值观和眼界是决定人生的参考时,就可以看出,所谓的理性,更多的只是在一种自认为安全理性的条件下做着决定罢了,其中掺杂着的是偏见,努力要削弱的只是不安感。很难有什么人清楚自我的选择后果,于是人总是要给自己留着无尽希望,而不是走入死胡同。
可造化弄人的是,偏偏正是这样虚恍的认知,带着人不断走入死胡同。你说人要永远给自己留有发展空间,并将名利看做生命的价值尺度时,浪漫感很容易把头脑冲昏,更何况有不少现实名言当做精神指导,人生就应该不断磨砺。话没错,可你还需明白的是,人总会忘记去反思到底什么样的人生才能叫不断磨砺,才能叫做真正的成长。
社会足够有耐心,几年过去,他们思想不再幼稚,结果却只是更加的实在,而路也不曾能让人回头,冲动不在,又开始无比怀念,世界摇身一变,需要的只是安安静静,不再是江湖的打打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