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站着,一动不动。我也并不是不急于启动电梯,问题我忘记了我所住的楼层。眼睛盯着“29”,这个数字很抢眼,应该就住在这个楼层吧;又好像39,不过我可以肯定不是19,更不是9。约莫犹豫了十几秒钟,忽然意识到这栋楼根本没有39楼。
这样的情况很可恶,可是猝不及防。我去银行查询工资,工作人员劝我绑定个来电提醒。填表的时候我只记得开头的“188”三个数字,后面一列数字像跑动的火车,趁我走神,跑得无影无踪了。我越是卖力思考,越是想不起来。凭借印象,在表格的电话一栏谨慎地写下一组数字。服务窗口里传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收到信息提醒了吧?”“没有啊?!”我从包里掏出一个备用手机试了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我真的把自己手机号给填错了。工作人员比我小一些,咧着嘴冲我笑:“您也没多大年纪吧!”我一边匆忙改动表格里的手机号,一边傻傻地默念出我的年纪,42岁,这个我可以肯定。
因为记忆出了问题,常显得思路跟不上趟,就不爱和别人正儿八经讨论问题。答应别人的事情就拼命记住,生怕记不住就做一个提醒日志,放办公桌一份,手机又备一份。备注了也有忘了的时候。忘记了,怎么解释也难说过去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忙给忘记了!”我在道歉的同时,没忘记找个理由:忙。回头想,因为忙就忘记并不是明智的理由,反而显得在人家的事情上我不够上心。可是,我不太愿意告诉人家,我这痛苦的未老先衰的记忆力。
痛苦不仅出于记忆力的衰退,还有担心别人的误解。于我,这是误解;在别人心里,恐怕就是坐实了的不尊重,不礼貌,和不给面子。一挨各种聚会,新老面孔想见,人家免不了顺嘴说一句:“你的手机号留一个,方便联系。”未必人家真的热情到一定要联系,但人家说出来了我不给人家总说不过去。这个时候,我常耍小聪明以掩饰记不能记住手机号的悲催,我反过来说:“你的号是多少,我给打过去吧……”如果人家问我住在哪个小区,而我恰巧也忘记了,我就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就在某某学校东面。”因为那个学校东面就我们一个小区,而且小区的名字尤为响亮,我相信对方完全可能替我说出来小区的名字。当然,我肯定不会忘记我住在1号楼,我对10以内的数字还是比较敏感。
重读我给一本书写的序言,里面写到我自己的事,自己的心情,和自己的观念。人事已成过往,而今模糊不清。“我竟然写过这样的话?”记忆有一半复苏,一半仍在休眠。思来想去的瞬间,好像重新活过来了,又好像死过一回。
给一个领导打电话,对方每次都会郑重其事地声色俱厉地拖着长长的尾音问:“哪位呀?”不在领导岗位以后,他接我的电话换了一种口气:“老弟呀,这么久不联系我了,忘了我了吧?”这一反一正的口气真是泾渭分明。
这天没事,就对着手机里电话簿翻看。熟稔的一眼就过去了,临时储存的号码,一动指头就删除了。有的本是大熟人,乃至我认为的好友、密友,却疏于联络。试着拨通几个,想问候一下,闲聊几句。对方要么是大吃一惊地口吻,要么是不冷不淡的语气,也有热情洋溢的,也有伪装出热情洋溢的。我内心真的记住这么几个人的好,不肯忘记,也的确没有忘记,只是联络不多……我从他们的话语和情绪里感受我对于他们的意义,有必要,号码保存下来;该忘记的,我虽然迟疑,也最终删除了。
想通了,过多的无益的记忆也是负担。强加给脑子,徒增烦恼。
当我刻意去记住,或者回忆一些人和事,有几分美好,有几分遗憾,有几分愧疚,有几分留恋。但这不重要的,我也回不到那些残缺不全的记忆里面了。
有朋自远方来,握住我的手说:“镜哥哥,你还好吧?”我疏忽年轻了十岁,我真的还好,满脸都是青春的光,我似乎什么都记得起来,又似乎从来没有忘记过。
2017/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