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时报节,已逾清明。
书伟一日于群中问曰:“蛇头岭上,油桐大佳,盛放有日,恐一朝为风雨摧去,盍亟往观之?庶几不负旖旎春光。”
闻知,乃于婉儿、闻信、苇薇同往。
先是,书伟于斯山斯岭税土人祖屋数椽,扩其容,改其观,重为整饬,非复曩之断榭零垣,益增其饰,美式复古之风宛然。又营田一区,塘一鉴,水一溪,山一屏,鱼千尾,竹万个。暴露风日,以籽以耘,以耨以耕,植稻植秫,采芹采薇,居然期年。
日渐晡,田塍弥望,唯闻鸟声。此一时出于林间,彼一时翔于云表,欻然矫翼,不见其踪。极目处,南山屏立,若翠障然,流云几朵,娟娟然,袅袅然,徘徊其上,恋恋弗忍去。
为凝睇久之。
书伟出户唤余曰:“日暮光影,尤宜于油桐诸木之摄,当亟往,毋失之。”乃为前导,余四人尾之。
山深径迂,空翠爽肌,佳木葱茏,蔚然成荫。道旁有山茶、红蕉、合欢、欄木之属。书伟亦惯行旷野,多识于草木之名,随其所见,一一为指示之。
忽见一泓深碧,落花浮漾。近视之,则油桐一株临其上,敷花满枝,不知其数,日暮风起,吹桐花翻飞,盈盈然落于水上,对斯景,余数人皆无言,第静观之,彼时阒寂至极,恍若太古之初,但觉禅意一缕自心间起,摩诘之句冲口而出:“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忽有桐花一朵,自枝头翩翩落于闻信顶上,婉儿睹而奇之,指以示余,兼谓闻信。闻信第浅笑嫣然,顶花行数武,花方翩然去。
至夜,苇薇煮水瀹茗,为试新茶,凡二种,皆闻信手自亲焙,品之,绿茶清以洌,红茶甘而绵,众皆置杯交口誉,又问以故。闻信自云红茶乃今春头茶,三焙之。制时心静极,别无它念,唯思制茶,乐在其中,甘之如饴,以一念抵万念,亦为尘寰修行之举。
饮次,书伟、冷冰掇豆荚一箪自外入,甫落座,即言斯豆良可品也,问以故,则曰:“方撷之际,映以月光,和以蛙鸣,是以此豆有月之色,蛙之声,姑以‘月光蛙鸣豆’名之。”闻之,一室粲然。
书伟又絮絮言:“蛙鸣之声,夏秋不同,水陆不同,鸟鸣朝暮亦不同。”冷冰益之曰:“春月朦胧,秋月皎洁,时节不同,声色殊异。”
婉儿从旁静聆之,频颔其首,慨然谓余曰:“识书伟垂卅载,今日始一觌真面。不意其木讷其表,细腻其里,书伟,其诗人欤?”
万物静聆皆有得,谁曰不然?
今夜风雨骤至,桐花当尽为风雨所摧,零落成泥矣。️
静夜书此,犹记彼夜月光,时时念之不忘,惜无韩生篮杓,挥以贮之。唯以拙笔志其大略,则潋滟之色如在睫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