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功
我是一名军人,在战国这个混乱的年代里,我干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活,随时准备去杀人,也随时准备被人杀。当初跟我一起进来的几个家伙,死的死,残的残,只剩下张三一个还活着。张三,长得比我壮,吃得比我多,在我还是小兵的时候,没少挤兑我。可惜,每次上战场,都混在队伍里缩头缩尾。如果我们打赢了,他却第一个冲上去割人头。这人,不像个爷们儿,我经常暗地里这么鄙视。
“你懂个屁!老子家里有老婆孩子,我要跟你一样傻不愣登的,万一哪天人没了,家里头娃娃指望谁去。”那时的张三,毫不顾忌地推搡我。我其实很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然而那时的我,没战功没名气,只剩一股子年少血气,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个功利的世界里,人们只看重人头数,因为那个可以获军功,运气好的可以加官进爵。
如今我凭借这个制度,已经做到了左庶长的位子。我忘记了是哪个家伙发明的这变态制度,我只记得从这制度诞生的那一天起,每个人的眼睛一到了战场上,都变得通红,就好像那些被送去祭祀的、临死前的牛。
“是商君,商君,我提醒过您多少遍了”孙二在一旁不耐烦,这小子现在是我的副手,是伊阙之战里,我从一堆死去的秦兵下面捡回来的。那一战,我砍了很多的人头,虽然我现在对这个已经有点麻木,可是我手下的士兵们却很兴奋,为了不让他们扫兴,我也装着兴致高昂的样子。这些年,我不断的升迁,带的兵也越来越多。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欣喜,因为,人越多,意味着我得提供更多的人头给他们砍。所以每一次作战回来,都仿佛腰间沉甸甸的。
然后我继续打仗,继续割人头,我的称呼也一再变化,从左庶长、左更到大良造,张三看我的眼神,也从不屑慢慢变得有点羡慕,最后一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望向我的眼神充满畏惧,瞥了一眼便赶紧低下头去。我没去理他,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我正在陪着嬴稷巡视四周。更何况,我和他之间,早已隔了几重的人群。
唠唠叨叨一大堆,都忘记说我的名字了,我叫白起。
长平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向我耳边袭来。我望着漫山遍野的秦兵,竟不合时宜地有了些解脱的快感。我终于,将马服君这一块闪亮亮的牌子给砸了,不知道九泉之下见到父亲时,他会不会不理我。
我们已经断粮几十天了,从来没想过,饥饿的滋味会是这么难熬。粮道被秦军截断,我只能学廉颇,筑壁坚守,等待有人来救我们,尽管我也知道,国内早已没啥兵力可调,还得防着北边的匈奴。只是,这些我不能说,这是那些饿昏了的士兵们唯一的希望,我不忍心去打破。他们都是好样的,我本来是想和他们一起,混出个名头来,回家好让娘亲对我刮目相看,好让朝堂上那些老家伙知道,我马服子赵括并未辱没父亲的威名。
“赵国再也耗不起了,出击吧”在赵丹任命我为主帅,希望我将秦军一举击溃的那一刻起,我就存了死战到底的心思,憋了一口气,想让秦军这些只知道割人头的家伙们,看看赵军的实力。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我们被秦军重重包围,日复一日,一些饿疯了的士兵自相残杀,以对方为食。我没有阻止他们,只是默默地集结起我的军队,分成四队,我要向秦军发起最后的冲击,我不想像那些人一样,被自己的同胞杀来分食。我是马服君的儿子,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或许,史上大多数的将领,都不曾像我一样,出击不是为了突围,而是为了有尊严地死去。只是,可惜了这些跟随我的赵国兄弟们。
我忽然有些厌恶了这个大争之世,于是加快步伐冲进了秦军的包围圈,离他们是如此之近,近到能看得到他们眼中渴望发亮的神情,他们中的大部分,年纪都比我还要小,秦王也舍得放你们来吗?我居然笑出了声,这也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次笑了,因为与此同时,一支冰冷的箭射入我的身体,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
腹诽
我没有料到,赵丹的军队这么强悍,虽然我们赢下了长平之战,可是也死了一半人,我只是庆幸,当初换下王龁派了白起,否则局面还真难预料。如今,韩、赵两国也割地求和,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虽然,坑杀的人有点过多,不过眼下我担心的不是这点,而是,白起回来,我还能拿什么奖赏他?
应侯跟我说,秦国士兵经此一战,过于疲惫,不如答应韩赵求和的请求,我们也正好休养生息。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狡诈,我的这些个臣子,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劝我让士兵休息是假,怕白起功高于他,才是真的吧?尽管,我也与他不谋而合,但是我不会说出来,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个小气的君主。
然而,白起怕是看出了这点,因为后来,在我要让他带兵攻打邯郸的时候,他称病了。我很愤怒,不是因为他的抗令不遵,而是因为他居然找了这么个弱智的理由,我头一次感觉到了驭下无力,或许,我该做点什么,我想。
邯郸久攻不下,从王陵到王龁,都没让我看到半点进展,眼看楚国的春申君又带兵救赵,我不禁冷笑。长平之战的时候,你们作壁上观,看我们和赵国两强相争,如今倒派兵相救,还不是怕秦国灭下赵国后一国独大?只是,我却无计可施,因为就在前一天,我让应侯去请白起带兵出征,仍是被他拒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然你不能再为我所用,那就早日离开吧。
尾声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站在杜邮的土地上,望着来时咸阳的方向,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从军数十年,从小兵一步步走上了大良造武安君的位子,成功地做到了杀这么多人而没有被人杀,我很想得意地笑一下,但是,望着远处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那不是张三也不是孙二,孙二在长平之战中已经战死,我一度很内疚,没能保住他的性命,而眼下,连我自己的性命也快保不住了。
望着阳光下明晃晃的剑,我很奇怪地想起了张三,忽然觉得,当初他说的那些话有点道理。人这一辈子啊,其他都是假的,不如留着命,好好活一场,看看这世间百态,也是好的。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杀。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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