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夜行
(一)朋友
月黑,风高,杀人夜。
神亭岭南,孙伯符被刘繇的兵马层层包围,已作困兽。
刘繇问孙策:”你究竟要做什么?“
孙策道: “听闻这里有座汉光武庙,特地过来烧香拜佛。”
刘繇道:“你可知道岭南是我的地盘,而你,就带了这几个人?”
孙策看了看刘繇身后,兵马约有千骑,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就只有十二骑,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 “我想我是在作死。”
刘繇道: “我相信你是在作死,但我却还有一点想不通。”
孙策道: “哪一点?”
刘繇道: “像你这么样一个人,本可以驰骋沙场,功成名就,怎么会去作死?”
孙策道: “我做的一向都是我想做的事。”
刘繇道: “你本来就想作死?”
孙策点了点头。
刘繇一脸懵逼,不再理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人,缓缓道:“他想作死,你们也要随他?”
一个人带着笑道:“孙伯符虽然想作死,但他却还没有死,而程普也没有死。”
刘繇喝道:“你想怎么样?”
程普淡淡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伯符是我的朋友。”
刘繇道:“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程普道:“我只知道一点。”
刘繇道:“说!”
程普道:“我只知道不该做的事,我绝不去做,应该做的事,你就算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一样要去做。”
刘繇脸色变了。
他身后的将士弓上弦,刀出鞘,剑拔弩张,又是一触即发。
忽然间,又有一个人跳起来,大声道:“你们虽然有铁骑一千,孙伯符至少还有一个朋友,也是个不怕砍掉头的朋友。”
这个人是韩当。
黄盖立刻跟着道:“老夫虽然年迈,可是也有忘年之交。”
他转过头来,看着周泰,道:“周泰呢?”
周泰瞪了他一眼,道:“黄盖能有朋友,周泰为什么不能有?”
他又瞪了蒋钦一眼,道:“你呢?”
蒋钦叹了口气,道:“这里的骑兵不但都是高手,而且都是官道的人物,我原来是个土匪,土匪怕的就是官,所以……”
黄盖道:“所以怎么样?”
蒋钦苦笑道:“所以我是很不想承认孙伯符是我的朋友,只可惜我又偏偏没法子不承认。”
黄盖道:“很好。”
蒋钦道:“很不好!”
黄盖道:“不好?”
蒋钦道:“假如他们要杀孙伯符,我们是不是一定不答应?”
黄盖道:“是。”
蒋钦道:“那么我们是不是一定要跟他们干起来?”
黄盖默认!
蒋钦道:“我刚刚已计算过,假如我们要跟他们干起来,我们每个人,至少要对付他们一百一十一六个。”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双拳难敌四手,两只手要对付两百多只手,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身后的不知名小兵卒子突然笑了一笑,道:“将军们莫忘了,还有我们七个侍卫。”
黄盖笑了,蒋钦也笑了。
他们的笑很轻松,面对着寒光耀眼的刀山枪林,他们居然还能笑得很轻松。
刘繇却已紧张起来,身后的铁骑更是一个个如临大敌!
这一战若是真的打起来,那后果就真的不可想像了。
看起来这一战已是非打不可!
刘繇手下的太史慈面色沉重,双手紧握,缓缓道:“各位都是在下心慕已久的江东豪杰,在下本不敢无礼,只可惜职责所在……”
孙策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们都懂,我们这些人的脾气,我也希望你能懂。”
太史慈道:“请教。”
孙策道:“我们这些人,有的喜欢钱,有的喜欢女人,有的贪生,有的怕死,可是一到了节骨眼上,我们就会把朋友的交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神亭岭南,烽火燎原,烧出一段血路。
(二)我是笨蛋
吉平站在窗口,看见窗外珠帘般的大雨,他本来想关起窗子的,却不知不觉看出了神。
这里是个干燥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麽大的雨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暴雨来临时,是在建安元年的九月底。
他记得这麽清楚,是因为那天许昌迎来了一位贵客,一位真正的贵客——大汉的天子。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天子,他和这片满目疮痍的九州大地一样,样子看来甚是狼狈。
后来才知道,天子那时侯刚从李郭二寇手中逃出,颠沛流离多时,生活起居甚至不如普通平民,一月未沾肉味。当曹孟德将一碗鸡汤捧在他面前时,贵为天子的他竟然激动地痛哭涕零。
本以为天子从贼寇手中脱困,重登大宝,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没想到,天子只是从一个贼寇手中逃到了另一个贼寇手里。
而且是落到了一个比李郭二寇强百倍,稳百倍,厉害百倍的贼寇手中。
这些天下大事本与他无关,他是吉平,一个大夫。说得更准确一点,他是一个混得不错的大夫,是一名太医,也只是一名太医。
他一向很稳重,也很本分,虽然没有做过什麽大事,却也没有犯过大错。
多做多错,多言实祸,知道的事越多,烦恼就越多。
这是他做人做事的原则。
就因为他一直把握这原则,所以他能混到太医这个职位,在这位子上一待二十年,过了二十年太平日子。对於这种生活,他自己也已经觉得很满足。
可是,就在昨天,他舍弃了自己的安稳生活。
咬断了手指,跟随了他的病人,写下了血书,去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也许,自己也是疯了吧,这么大年纪的人,居然还会去追梦,早已经过了追梦的年纪了。
吉平这么想。
天气又开始有点凉了,他想叫仆人去准备点酒菜,下大雨的晚上,他总是喜欢喝两杯。
可是,今天他叫了两声,居然没有回应。
仆人的年纪也不小,耳朵也没有以前那麽灵了。再过一阵,也该让他享几年清福。
吉平心里叹息着,慢慢的走到门口,又大声叫了两遍。
外面果然有了回应。
"来了。"
他刚听见这两个字,就有个人飞了起来。
不是走进来,也不是跑进来,是飞进来的,就像是根木头一样,斜斜的飞了起来,然後又像一根木头般"叭哒"一声,落在地上。
这个人的确是自己的仆人,只不过已经没有气了,因为他的脖子已经被人拗断。
吉平全身冰冷,就好像一下子掉进冰窖里。
又是一声霹雳,闪电一击。
他看见了一个人,手里撑着把油纸伞,站在对面的屋檐下。
可是等到第二声霹雳响起时,这个人忽然就已到了他面前。
一个很壮实的人,身高八尺,阔面重颐,威风凛凛。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曹孟德手下之中,心最狠,手最辣的许褚。
可是以他多年来的经验,他已感觉到这个人一来,他平静的生活就要结束。
他看着这个人慢慢的收起油纸伞,放在门後,他一直在尽力控制着自己,尽量保持镇定。
许褚终於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道:"你的仆人已经来了,你还要找谁?"
他笑得很愉快:"你家中的十三口人都已经来了,都在外面院子里等着,你一招呼就到,只不过他们当然都不会自己走进来了。"
吉平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人虽然笑容满面,轻言细语,却带着种刺骨的杀气。
这种人如果说他已经杀了十三个人,就绝对有十三个人的体躺在院子里,绝不会少一个。
吉平知道自己全身都在冒着冷汗,甚至连脸上的肌肉都无法控制。
十三个人,十三条命,都是和他朝夕相处的亲人。
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吉平问道:"你准备什麽时候杀我!"
许褚道:"我并不一定要杀你。"
吉平道:"我这个人是不是对你们还有点用?"
许褚道:"有一点。"
吉平道:"我要替你做什麽,你才会饶我这条命?"
许褚道:"你能为我做什麽?"
吉平道:"董国舅他们都很信任我,现在我的家人虽然都死了,可是我只要编个故事,他们还是不会怀疑我的,所以我还是可以参与他们的计划当中,可以把衣带诏的机密供应给你们,你们的曹丞相也好提前有所准备。"
许褚道:"太好了。"
吉平道:"我虽然已经是个老人,可是越老的人越怕死。"
许褚道:"我了解。"
吉平道:"我很喜欢过现在这种日子,实在舍不得死,所以,时我就常常在想,如果事情败露,应该怎麽办?"
许褚道:"你说呢?"
吉平道:"所以我早就决定,如果事情败露,我只有出卖董国舅他们,保全自己的性命。"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只有一条性命,无论什麽事,都不如自己的性命珍贵。"
许褚道:"完全正确。"
吉平道:"所以,一个人如果为了别的事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人一定是个笨蛋。"
许褚微笑道:"你当然不是笨蛋。"
吉平道:"我是的。"
许褚显然很意外:"你是笨蛋?"
吉平道:"直到今天,我真的遇见了这种情况时,我才知道一个人的死并不是最重要的,有时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许褚道:"难道你情愿做个笨蛋?"
吉平道:"我情愿。"
吉平已上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扑上去,挥拳痛击许褚的脸。
这一拳他用尽全力,拳势也很猛烈,完全不想一个老人能做得到的。
他是在拚命!只可惜他的对手是许褚。
他的拳头挥出时,许褚的手指已戳断他的喉结。
他慢慢的向後退了两步,慢慢的倒了下去,就好像一个疲倦的入睡到床上去一样,显得出奇的平静。
在临死前的这一瞬间,这个怕死的人竟完全没有一点恐惧。
因为他求仁得仁,现在,终於如愿以偿。
他自觉已对得起董国舅,对得起院子里那十三个亲人,对得起衣带诏上的忠良,对得起大汉的天下。
他也已对得起自已。
许褚杀人后总觉得有种残酷的满足和兴奋。
看着这个自己情愿做笨蛋的人倒下去,这一次他的笑容消失了。
这次他却觉得很空虚。
他甚至觉得自己很无趣。
现在他才明白,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有勇气平时看不出的。
平时懦弱无用的人,面临生死关头时往往会显出过人的勇气来,慷慨赴死。
平时总是拍着胸脯说不怕死的人,到这时候反而会临阵脱逃了。
许褚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我是吉平,在今天这情况下我会怎麽做?"
他不想知道答案。
他很快的大步走了出去。
(三)你是仲达,我是孔明。
“既生瑜何生亮。”
司马懿终于理解了当初周公瑾的心酸。
可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感怀这些了,因为魏军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而他,得趁乱跑路。
他一人一马,快马加鞭,已经跑得够远了,可惜,还有一个尾巴没有甩掉。
蜀军的“急先锋”廖化正骑着快马在追击他。
廖化,并不可怕,只是个匹夫罢了。
可怕的是,此刻的廖化,身上寄居着另一个灵魂。
卧龙之魂,孔明的魂魄。
司马懿清楚,穿过前面的小树林,再经过一条峡谷,就会有一条岔路。
原先的打算是在岔路时,往左路丢头盔。
一般人肯定自作聪明,以为我是故意把头盔丢在左路,诱惑他们往左追。
于是乎这些猪就会往右边追,廖化那头蜀国的猪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我便可以往左逃之夭夭。
但现在追击我的,是孔明附体的廖化。
孔明不是一般人,他一定会猜到我这样想,所以他会往左追。
我应该往右走。
但我这个想法孔明未必猜不到,所以还是往右走吧。
可往右走,万一孔明没看穿我的想法呢,那我不是去送人头?
......
孔明骑在马上,望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弯腰驼背的断臂老人缓缓朝自己走来,沉默了很久,突然取下来马间的酒壶,道:“这里有酒。”
断臂老人低着头蓬着面,浑身颤抖,畏畏缩缩地道:“将军的酒我一个小兵卒子哪配喝?”
孔明在马匹上,凝视着他,一字字道:“你若不配,就没有第二个人配了。”
断臂老人一阵咳嗽,“将军你说笑了。”
孔明没有笑:“你知道我从来不说笑的,仲达。”
断臂老人挥了挥衣袖 :“司马将军是有手臂的。”
孔明望着断臂老人,眼睛分外明亮:“壮士断腕的仲达也是那个谈笑灭虎狼的仲达。”
断臂老人不说话了,用剩下的那只独臂,理了理盖在了额头的乱发,缓缓地抬起了头。
孔明道:“你本不该来的。”
司马懿苦笑:“可我已经来了。”
孔明道:“你本该已经逃走了,但现在却在这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司马懿道:“可能是我的运气比其他人都要背那么一点。”
孔明摇头:“因为我是孔明,而你偏偏是司马仲达。”
司马懿愣了半天,点了点头,笑了起来,笑得简直像哭。
司马懿深吸了口气道:“你已经在这里等了我多久了?”
孔明道:“恰好一个时辰。”
司马懿道:“你说的是真话?”
孔明道: “你不信?”
司马懿的面色变了:“你从未追上来过?”
孔明道:“为什么要追上去,你终究会原路回来的。”
司马懿面如死灰:“一个时辰,当时无论是走左边还是右边,都已经逃出来了。”
孔明道:“的确,左边右边都是活路,而你选择了回头。”
司马懿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 “那我今天是不是必须得死?”
孔明握紧了手里的青峰剑:“这世上只要一个孔明或者一个仲达,便足够了。”
风起,杀气冷似雪。
(四)恨我,你就嫁给我。
东汉献帝七年,官渡之战,袁绍兵败病死。
建安九年,曹魏大军攻下邺都,俘虏袁熙之妻,甄洛。
袁府外,金戈铁马,袁府内,悄无声息。
甄洛从来没喝过酒,此刻的她却是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闯进自己家门的人。
曹丕摇了摇头道:“这酒适合慢馒品尝。”
甄洛道:“我知道。”
曹丕道:“那你为什么一口喝光?”
甄洛道:“因为我在等你。”
曹丕有点惊讶:“等我,等我什么?”
甄洛道:“等你去死!”
话音刚落,姑凉娇喝一声,抽出袖中短剑,势如银蛇,快似闪电。
曹丕瞳孔收缩,深吸了口气,突然张开双掌轻轻一夹,一下子把她灵蛇般的短剑夹在了掌间,将剑夺了去。
甄洛面色有点难看:“双掌合剑,以静制动,好功夫。”
曹丕轻笑道:“本来就是好功夫!”
甄洛这一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缓缓地闭上了眼。
曹丕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甄洛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曹丕听完后沉默许久,道:“你恨我?”
甄洛道:“国难家仇,岂能不恨?”
曹丕道:“你若真是恨我,就该嫁给我。”
甄洛一脸懵逼:“恨你反而嫁给你,你……简直在放屁。”
曹丕大笑道:“只因你根本就只有一个法子对付我,这法子就是嫁给我,你嫁给我后,这一辈子都可折磨我,要我赚钱给你用,要我为你做牛做马,稍不如意,还可向我撒娇发威,你瞧除了嫁给我,你还有什么法子能这样出气。”
曹丕笑了许久,也很用力,这次仿佛轮到他用尽了气力,无力地合上了眼。
屋外,阳光明媚,柳絮纷飞。
次月,曹丕迎娶甄洛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九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