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每个吃完晚饭的周末傍晚,妈妈和我会一起外出散步。这时我26岁,她42岁。
天色暗的晚,我们有时沿着江边的堤坝看晚霞,有时带着狗,走在田边的小道。半小时可以到镇上的市集,然后在冰水店喝果汁冰,绵绵冰。在路上会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般是我问,她说,沉默也有时。我问她最近的工作,和爸爸关系如何,有没有有趣的事。大致这些。
不久前重看《东京塔》,想起小时候的理想。妈妈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会问我一些傻问题。比如以后有女朋友了还会不会要妈妈,我说我不会有女朋友,我要赚很多钱,带你去环游世界。
虽然如今我确实不会要女朋友,就算有男朋友,妈妈还是重要些。
那时对她发过的誓言,很多已模糊。答应要给她的好生活,也没有做到。每当想放弃,发脾气的时候,还是会想,我还有很多事未做。
她很年轻时生下我,我小时候脾气暴躁,带大我不容易。直到十三岁后,才不会和她吵架。除了同志的身份至今不忍向她表明,其他都会一起商量。
共同面对许多事情,承担许多事情。母子慢慢形成默契。我知道她的不易,更无法为求得自己坦荡而跟她讲,你儿子是同志,你儿子不会结婚的,也不会有孩子的。
南方城市夏季多台风,十几年前堤坝渠道未修好,七八月常常水漫巷道。
农村屋瓦脆弱,老房经不起狂风肆虐。与妈妈在狂风暴雨后爬上屋顶抹水泥,已成常事。
妈妈15岁初中毕业,家中无钱供她念书,只能出来打工。遇到了爸爸,怀孕后未考虑过把我打掉,次年生下我。
未满周岁,和她合过几张照。照片里的我瘦弱像只猴子,眼睛大得吓人。瘦弱的情况一直到青春期才好转。
读幼儿园前,她在羊毛厂打工。出门时把我放在自行车前的小篮里,她在机器前织羊毛,我坐在她旁边玩,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去买甜糕。当时我喜欢吃一种面粉做的糕点,扁扁一块可以吃很久。下班了她带我洗手,骑自行车回家。
后来羊毛厂倒闭了。她存了钱,去学了几个月电脑,DOS系统,都是那个年代的东西。我已读小学,每天她和我同一时间起床,载我到学校,她再骑去渡口,搭船到城里上课。
学完之后,在这个小城没有合适的工作,又没法扔下孩子去外地,只好到机绣厂打工。当时还没有电脑绣,都是女工机绣。服装,窗帘,等等布料,白天没日没夜地绣,晚上载着一捆布料回家继续加工。每次工期紧,都有针扎进她的指甲,扎穿她的手指头。
妈妈在机绣厂工作了很多年,一直到我小学毕业。当时觉得小学毕业好遥远啊,她有绣不完的服装,我有读不完的小学。
电脑绣来之前,妈妈出来自己做生意。去学烤烧鸭,自烤自卖。我放学后去市场找她,生意不好,我只是在收摊后帮她推车回家,卖了半年,营收不平,只好收摊。
我读初中时,弟弟妹妹也长大了,外婆照顾我们。她带着存下的十几万,去深圳布吉盘下商场的档口卖女装,这时她不过31岁。
05年的时候,放假我去深圳找她,带我玩了很多地方,民族村,欢乐谷,世界之窗,我第一次坐地铁。
这一趟她仍没赚到什么钱,过了几年把档口转手,回家翻新旧房。台风来了,旧屋不会再漏水。
现在她在鞋业外贸公司做原材料采购。简单的英语,色卡材料,办公软件,产品拍摄,PS,一项项学习。
破碎的往事拼在一起,妈妈与我,是互相帮忙,一起成长的。我来时,她没时间准备,只好两眼一抹黑往前奔。不靠谱的丈夫,抑郁的儿子,她没时间评价自己的人生。
我不是争气的人,浑浑噩噩度过这些年。今日下班时突然想起,现在的平静人生,其实来之不易。
日子长,岁月短,忽而几十年过去。
从前的放肆与狂妄,不过因有她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