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7年秋。

北方九月的天空高旷无边。秋风滑过，仿佛整个身心都浸泡在凉凉的池水里，有种清爽的感觉。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哗哗的白杨射出欢快蹦跳的金光，充满着淡淡的温暖，小公鸡的鸣叫声隐隐从身后的村庄响起，沙哑却朝气蓬勃。

苏枫骑着自行车从两边是白杨树的小路上走着，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从初中开始他就经过这里，而现在他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

白杨下面长着茂密的杂草，路的中间是光秃秃的黄土，两边被踩踏或车轮压过的叶子显得有些干烂，再往两边还是绿绿的叶子长在宽扁的草节上，这些杂草看起来很结实，生长的张扬且杂乱无章，遂弥漫了大部分的路，以至于路的界限已经看不见了。有段低洼的地方顺着路有高低不平的坚硬的车辙，那是因为下雨存水后被经过的车轮碾压，路干后留下的伤痕。

白杨的一边是略高于路的庄稼地，另一边是一条小河。小河边上是细高的田青，枝条杂乱的生长着。苏枫过了一座小砖桥，路有点不太好走，颠簸了一下。经过这段凸凹不平的路，他停下来，整理整理自行车后面的棉被。然后站在路旁对着河岸的田青撒了泡尿，惊动了岸边的青蛙或蚂蚱，啪的一声，跳入河中或从草丛中飞起。秋天的河水不是很多，但还是可以透过田青看见河里的动静，苏枫提起裤子，望望另一边的庄稼，庄稼地里种的是茂密的玉米，黑咕隆咚的深不见底，唯能听到风吹叶子沙沙的声音，偶尔混着虫鸣。他用脚蹬开车支架，回头看看，骑上车向学校走去。

这条路或许是因为太窄小吧，走的人其实并不算很多，但苏枫喜欢走这里，他不是一个热闹的人，他喜欢这里的静谧，这里的声音和洋溢着的田野味道。

转眼间，这情景便离去了十五年。

苏枫此时坐在卧室的阳台上。窗外下着雨，远处的山上雾气濛濛，看不清山上的树，也看不清坐落在那里的宏伟寺院。阴沉的天空比较暗，甚至连声音都听不清了，只能看到旁边路上开了灯的车在来来往往。

阳台上的茶杯飘着香气，这寂静的傍晚，心怀旧梦的思绪萦绕着他，他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朝远山望去。

从家到学校基本一半土路一半公路。苏枫走到学校时，太阳已经开始西落了。他骑着自行车去宿舍楼，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回过头，原来是张正华。张正华是苏枫的同学且和他住一个宿舍。

苏枫和正华去宿舍，将东西打包放在自己的铺位上，两个人到楼下打壶热水，和另一个好朋友董立明一起说说笑笑的去食堂吃饭。

即使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会记得三个人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情景，吃饭的时候有过对当时热门影视的争吵，有考试后的长叹短嘘，有校园新闻的传播和猜测。他们又怎么忘记学校的食堂呢？那简陋空旷的场地上支架着的一个蓝色大棚，北面有一个外面涂着白石灰的大长房子，开着几个窗口，窗口是用来卖馒头的。饭堂的师傅将饭菜抬到大棚下散开，用勺子叮叮当当的打着饭或菜，同学们拿着饭票或菜票在窗口或大盆铁桶旁排着队，整个食堂被各种声音充斥着，热闹非凡！

张正华排队代大家买饭菜票，苏枫和董立明拿着饭缸到食堂东边靠墙的水管旁清洗餐具。三人买好饭菜聚在一起，蹲在地上，打开从家里带来的菜放在一起，大家合着吃。张正华说：“今天来的比较早，我来时路上遇见王小环了。”

苏枫笑道：“她应该到了吧？“

张正华神秘的瞅了瞅董立明，董立明什么都不说，眼睛转向苏枫，”苏枫，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苏枫笑了笑：”不是我们班里都这么看吗？你们说是就是喽！“

是的，苏枫和王小环是在谈恋爱，而且是从高二下学期就开始了。在高中谈恋爱就是老师和家长口中的早恋，只是默默的进行，也就是所谓的地下恋情。可那是多么纯情真诚的感觉啊，两颗年轻的心，带着对异性的好奇和吸引，默默的若即若离，有羞涩回避，有神秘感触。

董立明脸一红，不自然的夹了一口菜，他一直都暗恋着王小环。心里有种架空的感觉，班里的风言风语，他不相信，他曾经想：王小环学习成绩一直 比较好，谈恋爱的有学习那么好的吗？是的，班主任经常警告大家，甚至在班里开会时明确的对有早恋倾向的同学不点名的说过，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早恋的人没有学习好的，而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冲击高考，只需要努力不到两年的时间，为了高考，没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班主任又说：真正相恋的人，敢于直面残酷的高考，敢于正视真正的爱情！

董立明和王小环是班里学习成绩出名的两个，董立明的数学，物理和化学非常好，在班里成绩数一数二，只是语文和英语只能中等而已；而王小环的语文和英语非常棒，数理化成绩只能是中等。每次考试两个人的成绩总是被班主任提上一提，作为鼓励大家互相学习的典范例子。

张正华吃了口饭，摇着头说道：“原来早恋就在身边，哈哈！”

董立明笑了一下：“后面的学习任务越来越紧了，我们也要抓紧。”

苏枫看了看这个好朋友，真诚的说：“是啊，可是，我怎么也比不上你们！”

食堂的后面是学校的操场，西南角并着几个乒乓球台，这里是苏枫和张正华的乐园。苏枫的乒乓球打的不错，他喜欢打球的感觉，下旋、反扣、直切伴随着一头乌发飞扬着，年轻的身体起伏跌宕。周日的下午，陆续有同学回校，黄昏的斜阳暖暖的照着校园，因为下午没有课，操场上几近沸腾，热闹非凡。正当苏枫挥洒着球拍战着不知道第几个对手的时候，王小环过来了，她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苏枫一个下旋球，对方后退急接，长球到苏枫台前，他反手扣去，对方后退几步切球接过，到苏枫处已经无力，他轻轻一搓，球刚好漫过球网，对方已是鞭长莫及，稳稳输了一球。周围的同学大声说好，王小环轻跳一下，高兴地鼓起掌。

苏枫并不容易的拿下一局，对方换人时，已经是满头大汗。王小环走到苏枫面前，扬扬手里的纸巾，苏枫低下头，王小环在苏枫的额头上擦了擦。这时谁吹了声口哨，紧接着一声热讽:噢嗬，秀恩爱啊！王小环嘟着小嘴，转头过去，笑着说:"嗯啊，怎么着？"周围有人笑了，苏枫却显得不好意思，球拍一扬:我不打了，你们谁上吧。拿着自己的拍，拉住小环离开了乒乓球台。

余晖照着校园，球场活跃着的同学沐浴在阳光下，一派青春盎然的情景。苏枫和小环并排走到足球场旁边，说是足球场，其实并没有规划，一圈跑步场地两端建了两个球门，中间自然成了足球场，足球场西边是宿舍到教学楼的路，再往西是篮球场和乒乓球台，而东边乱堆着一些水泥预制板，缝隙中长满了杂草。苏枫和小环坐在水泥板上，面朝整个操场。最西边靠着墙的法桐树已经将夕阳遮挡隐去了，南边的教学楼还没有亮灯。

苏枫望着北边灯渐渐亮起来的宿舍，对小环说道：“班里有人议论我们哦。”

“议论什么？议论就议论呗。我都不在乎，你还不比我脸皮厚，呵呵-----”

“小环，现在大家都感到高考的压力了，如果，我考不上，高考之后你说我会干什么呢？”

“你想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其实没想过，想的都是考上和考不上，没进一步想过。”

小环看着苏枫，一双汪汪的眼睛充满了怜爱。她慢慢的牵住苏枫的手：“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不如不想。我明白你的压力，班主任已经给我们太多的压力了。”

苏枫笑笑：“或许我去沙漠，植树造林，看我努力将干枯的沙漠改造成绿洲。或许我去草原，策马扬鞭，在无垠草地上任意驰骋。”

小环笑道：“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挺浪漫的，只怕你面对的时候就知道英雄情怀敌不过肆虐的现实。别说这些了，前几天高敏不知道在哪里看了句话：’每个人都有几样东西，亲情、爱情、友情、理想、生命，如果你必须舍弃一个，你会丢掉哪一个？‘你怎么回答？”

“哇，好沉重哦，”苏枫暗讽的重复了一下，摇摇头：“回答不了，什么狗屁问题嘛。这些东西如果是别人要抢夺走的话，他干脆要了我的命得了。”

水泥板周围响起了虫子的啾啾声，天气有点凉，操场上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天空上的月牙使整个操场显得空旷起来。苏枫站起来，拉着小环，小环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轻轻的哼着：走过了青草地看云起云落，围成了一圈唱自己的歌------

苏枫一把扳过小环的身子，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拉起小环向教室走去。

恋爱中的人啊，青春的气息和色彩是那么清新快乐，激荡着两颗年轻的心浸入甜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