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旧疾复发的夜晚还是像四年之前一样难熬和漫长。前额和眼眶连着太阳穴像要炸裂开,后脑勺像挨了一记闷棍,黑暗中,我一个人在静默幽深的生命隧道里,门缝里透着走廊上的微光,尽头好像是死亡。我想起来《圆桌派》里索拉老师曾经说,我们一出生便一步步走向死亡。那个当下,我深感这条路上每一个人的孤独和无助。
爷爷去世在初秋,我记得那时候天空很高,没什么云,一大片一大片的蔚蓝。听姑姑说,最后的爷爷瘫痪在床的那段时间里,虚弱得无法说出一整句话,每天盯着远处的白塔尖,眼里的光一天天灭下去,直到最后,塔尖也模糊成一片,融入晴空。爸爸常常在午后的阳光下读报纸陪在他身边,翻报纸的声音哗啦啦,生命却寂静无声。我常想,那些远眺白塔的日子,爷爷他在想什么。虽然爸爸陪在床榻,但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走向死亡。生命的最后,再好强的人都束手无策。
上次回家的时候,外公邀我去拜访一位他熟识的老和尚。我忙着应酬自己纷扰的杂事,最后也没陪着去。外公回来后带回来一只小胖鸟,养在一堆铁丝扭结成的牢笼里,不管我怎么逗,它小而细的爪子都牢牢抓着栖息的铁杆子,微丝不动,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我起了顽劣的心,装势吓它,它受了惊转头看我时,我吓了一跳。那是怎样的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紧紧钉住我。第二天,我兴冲冲地说要把它放生,给它自由。外公笑,你放了它,它也活不下去,翅膀都被剪了,再也飞不起来了。我听得心惊,鼻头酸酸的,不再说什么。之后的某一天,外头下很大的雨,外公不在家,鸟儿被独自遗忘在阳台上。转天早上,我发现它硬邦邦地躺在铁丝架上,已经死去了。我为此难过好久,一直想要埋了它,结果被外公提溜着小而细的爪子当了垃圾。假如鸟儿会思考,风雨交加的那一夜它该是怎样的心情,惊惶?无助?怨恨?我想象不到。而或者说,那种孤独,我不敢想象。
很久以前,我记得外公还养过一只八哥,养得久了也会学舌逗外公开心。后来的一天,不知谁没有关严窗户,八哥因而重新自由身,不知道它后来过得好不好。我只知道,自那之后,外公每每提到那只会说话的八哥,总是恨恨地提一句“就是因为那个窗户没关好!”我想,他大概很想念那只迫不及待要飞走的八哥。
外婆二十多年前因病去世后,外公一直没有再娶。我听闻五十多岁的时候外公想续弦,因为儿女的一致反对,最终只好作罢。年事渐高,急脾气还是一点都改不了。以至今天我每每看到他小步急急地走,身边连个搀扶的人也没有,总心忧着怕他摔跤。茕茕孑立的背影总让我于心不忍,心里替他怪罪着妈妈。他倒是自那之后再也没说找个老伴陪,眼睛昏花无事可做,就去看人打牌,明明看不分明,却还是要去热闹的地方听人说说话。
我在疼痛难忍,孤独无边的时候,终于拨开眼前的迷雾,看清了日常生活里的平凡点滴背后的不可言说。李宗盛在《山丘》里唱,“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不论当下多么鲜亮喧嚣的生命,越过山丘,只有孤独的海和层层叠叠的海浪,耳畔身旁拍打成唯一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