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时极爱背诗,我觉得诗里有古韵,学期初语文课本一分发下来我就直奔古诗而去,总要背个烂熟于胸的,因为迟早要求背诵。诗里的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理解就有差池。四年级的时候学习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课堂上老师连说带唱的:“走走走走、走呀走,走到九月九~旧历九月九这一天是重阳节,人们要在头上插茱萸登高望远,跟午日节初四在大门前插艾蒿是一个意思的......”她布置我们这个礼拜的作文就写这首诗的中心思想。
放学后我照常要去邻居家里看彩色电视。当时没有什么娱乐设施,看电视是跟大人约定好的精神奖励,雷打不动。一天就看一集,看完回家写作业。三邻五舍繁忙一天后闲静下来就是串门拉拉家常、话话桑麻,比如今天下田看稻秧长高了,家里母鸡不能下蛋了,都是话题。这种镇日长闲令人感觉往后还有数不完的日子。那天晚上电视里演中神通王重阳从棺材里蹦出来,使出“一阳指”往欧阳锋胸口一指,欧阳锋受了重伤捂着胸口跑掉了,随后王重阳也“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挂掉了。看到这里,我想起九月九,灵机一动,难道重阳节是为了纪念重阳真人?那遥知兄弟所登的高处想必是钟南山吧?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跟几个同学说重阳节就是纪念王重阳,他们纷纷表示赞同,于是我把它写进作文里。
又过了一堂课,老师拿着一本作文册说:“请XX同学站起来!”我以为老师准备表扬我。但她的体态不大对,不像要表扬人的样子。我带着忐忑的心情从位置上站起来,她翻开打了朱批的那页对着大家,指着上面对大家宣布:“XX同学真是大结果了!居然在作文里写重阳节是为了纪念王重阳,大家告诉他重阳节是为了纪念什么?”这时候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道:“重阳节要登高望远,是为了敬老爱老!”老师说很好,XX同学你是不是电视看多了,这下你记牢了没有?我点点头说我记住了。老师让我坐下,继续点评其他同学的作文。
下课以后,有几个跳脱的同学在背后议论,并指指点点。班上的王大兵、王小兵双胞胎兄弟嬉皮笑脸走到我面前,我知道他们要联合来羞辱我。只见王大兵站到课椅上喊道:“小兵同学,你给我站起来。”这时一旁的王小兵就站出来了,“小兵同学你真是无可救药,居然认为重阳节是为了纪念王阿狗?”电视里王重阳的俗名叫阿狗,他们也看这个电视。小兵故作姿态面带哭色说:“我是个㞗货,我错了,我再也不看电视了。”我在一旁瞋目切齿说:“我告你,你们两兄弟不要太欺负人了,王重阳也是老人,我写纪念他没有错!”这时其他同学也开始灶焰添柴了,“哈哈哈,真是大草包,哈哈哈......”他笑的前俯后仰,我怒火中烧冲过去抓起他的课本往地上摔,并用脚碾了几下。王大兵跑来用胳膊肘撞我,我仰天跌了一跤,这时上课铃响了。得胜的猫儿欢似虎,王大兵笑嘻嘻的回到座位上去,因为同学之间起冲突谁要是告到老师那里去就是没种,我也忍着怒火坐回去了,盘算放学后如何对付王大兵。
王大兵、王小兵两兄弟家在学堂对面,他家里开小卖部,卖葵花籽,猴王丹,脏兮兮的糖人。他俩兄弟留一样的寸头,穿戴一样的衣帽,背一样的书包,都长着四环素牙,就连走路步态都一致,端的是难以分辨。这两兄弟十二分的败家,常偷零食出来请人写作业、请人打架,他们把果子洗干净,把葵花籽摆好,等替他们消灾的同学品尝。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有不少同学尝到甜头,也有的同学为了吃零食就巴结他们。他们俩都热爱乒乓球,每天都有一个先拿球拍去操场上占位置。我们学校的操场上只有一台机砖浆砌的乒乓球桌,那后面有一堵墙上画着国家地图和世界地图,上面写着“怀抱祖国,面向世界”几个朱红色大字。我就盘算着放学后藏在这堵墙后面,等他过来坐在球桌上把脚吊在那里从后面跳出来一顿猛打。
下课铃响以后,我率先溜出教室,躲到地图墙边,伺机而动。果然大兵过来了,他哼着曲儿坐到乒乓球台上,我猫着腰过去,攻其不备,往他后背上使劲踹一脚,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骂他:“你妈妈的,绝户死仔大兵!”我看他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扔我,这时我早就溜远了,我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就跑回家里。
第二天上学,我谅大兵不敢在学校对我动手。放学后,王大兵、王小兵两兄弟走出教室,我慢腾腾的收拾书本,准备趁机溜走,到了校门口一看,他俩已经叉腰站那等着,不知交头接耳讲些什么,他们看到我了斜眼看我,我感觉情况不妙,还是先走为上。这时,大兵一个健步上来堵住我的去路,推搡一下我的肩膀说,你不是挺能耐的吗?来啊,动我一下看看。我杵着一言不发,一般高手在动手之前都是不动声色的。我吐了口痰,满脸不屑。这时大兵不由分说转过身来勒我的脖子,小兵跑过来要脱我裤子让我出丑,我双腿乱蹬往他小腹上踹了一脚,他坐到地上去。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挣开大兵胳膊,马上溜走,回家搬救兵再说。
我的救兵是比我高一年的堂哥,我堂哥一表非凡,声如洪钟,留三七开,吃甘蔗不用劈芽。我跑回去找到他,气喘吁吁跟他说:“哥,我跟大、小兵两兔崽子打架了,在校门口,你去扁死他两个,快!”我堂哥养蚕,他正在给蚕宝宝换桑叶,他说:“你好好的干嘛跟两个财主崽子杠上了?”我说是这两崽子欺负到我头上来,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我堂哥说:“我去揍他们挺不好意思的啊,况且上次教训乌狗的事,他们给我两支雪糕,你还吃了一只呢!”我断断没有想到跟痞子就差一个纹身的堂哥也被他们收买了。堂哥看我怏怏的样子说:“这样吧,我带你过去,给他俩叫停叫停,你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总行了吧!”就这样我堂哥带我去跟王大兵、王小兵两兄弟和解,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好像他们才是兄弟一般,我气愤填胸,心想我他妈居然是叫哥哥来讲和的,真是太他妈孬了。“太他妈孬了!”回去的路上我低低着头嘀咕着,堂哥说你在班级里要跟他们兄弟搞好关系,他们会拿东西给你吃,你看啊!大白兔奶糖,啊!猪油糖,啊!雪糕冰棒,还有......他想了好一会儿,我们一前一后走向了日暮下的宅子。在路上,我想起来更小的时候,我婶婶叫我堂哥去大兵他们店里打酱油,他克扣了贰角钱买了绿豆冰棍,还没品尝完,就被我婶婶拿棍子追着打,追到了往他孤拐上就是一棍,我堂哥还还手了,打的后来他哭我伯母也哭。
后来我自然知道重阳节和重阳真人实在没有丝毫瓜葛,但碍于情面一直不愿和双胞胎兄弟握手言和。以后每年重阳节,那些场景都总会昨日重现。大、小兵家里的小卖部越做越大,现在几乎开成一家超市了,还做农村淘宝呢。我回去的时候去他家里买鞭炮,大兵说,啊,城里的回来了,来来,给你成本价,少算你二十块钱!我递给他钱,两同学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