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我推开被子。门是敞开着的,外头似乎不太宁静。在此起彼伏的鼾声里,我挪下了床。踱至阳台时,窗外正在下雨。雨算不得大,但冰凉彻骨,坚实有力。关于这一点,有解释的必要:因为楼下的人都裹紧了外衣,撑起了伞。往下看时,这雨看的并不透彻,只有抬头看,才能看到结痂似的天空在往下漏雨。想必是雨丝仙落凡尘,便钻进大地上的景色里去了,插入菩提树的枝头叶缝里,结结实实散开在红砖黛瓦上。总之,这细雨心里头像广寒宫一样孤愁难解,恨不得撕开覆着尘土的大地,与之融合,水乳交融。一俯一仰之间,我真切嗅出了冬雨的急切、孤寂。
本能地想起了一句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随后即是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假使让我摇橹渡河,寒江垂钓或缩在蓑衣里头,乌篷下,我也可以沾些仙气,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我没见过雪。我所爱者,是飘扬纷飞,慢条斯理的雪。有诗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谁不愿意,夜半时分,天色苍茫,呼朋引伴,红泥小火,呷茶饮酒。依我看,每个人心里都住过大雪纷飞的湖心亭,只不过,有人心里早已融化,仍有些人,四季如冬。
我的脑子里有些东西晃不开,摇不去。儿时的正月前夕,我扯紧被子不肯醒来。天气凉,没人乐意寒冬里翻身下床。迷迷糊糊听见母亲的低语,沙沙不绝的雨声,门掩上的声响。我好似有所预感,跳下床,问母亲,走了?“唔,走了”。声音从一锅面汤的雾气后轻声说。走了的是儿时好友,他父亲接他回乡下过年。我拉开门,到只打开了一丝细缝。我趴在门上,眼睛长在了外头沙沙作响的冬雨里。积水绕过门前的老树,有几块发黑带黄的叶卷入水里,身不由己,密密匝匝的电线上立着黑亮的鸟儿。我听到了不远处摩托车引擎的嘶响,一股黑烟在风里飘荡。我的眼眶湿了,心里下了半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