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放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录取了，录取了，老爸老妈你们快看，水大录取我了。”

“妈，你看看你儿子，孔武有力，跟同学结伴到水大怎么了？你想想如果老爸送我，来回奔波数千里，一路折腾，很辛苦的。”

“好好，下次报考大学绝对选个离家近点的，行吗？我嬉皮笑脸的还不是跟小舅学的？嘿嘿，电灯泡马上就走，老爸老妈，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啊！”

…

“妈，我到学校了，嗯嗯，学长挺热情的，寝室环境也好，您呀放宽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国庆我不回家了，和同学约好的，一起爬山，到古镇旅游。老妈，你跟老爸工作别太辛苦，常出去玩玩。”

“老爸，生日快乐，收到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嗯，我妈呢？”

…

“妈，上司正训话呢，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嗯好，我肯定不熬夜了，老爸老妈，晚安。”

“妈，今年春节我就不回家了，你们吃好喝好别担心我。对了，我网购一批年货，应该快到家了，你别忘签收。”

（2）世上本无鬼

我就是那只放了线的风筝，这七、八年越飞越高，越走越远。

刚上大学那会儿，一到寒暑假我还回家待一、二十天，老妈说我是长不大的孩子，老爸表示赞同，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工作忙了，离家又远，我终于回趟家，老妈说我拿家当成宾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是不肯多住几天。

我也无奈，人在职场身不由己，甚至连春节我都没回家，心里蛮不是滋味。

老实说，我挺担心老妈的，她几个月前住过院，我得到这消息吓懵了，赶紧回家。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所以，今年我早早的订好了火车票，数着日子就等放假，回家过年。

一说过年，我好想老妈煮的饭菜，那满桌的年夜饭，色香味俱全，想想都流口水了。

嗯，再也不用点外卖，再也不要吃快餐，再也不会肚子疼了。

该死，肚子好痛，我这一星期第几次了？根本记不清。看样子，我该检查检查身体，找找原因，不能再拖了。

…

人常言，卫生间里阴气重。

我回头看看忽明忽暗的卫生间，可能照明设施出了问题，看着怪吓人的，可为什么没见人修理呢？

难道，大家这样上卫生间会轻松，没感到恐惧吗？

反正我有点害怕，不敢多想，匆匆回办公室。

看看时间快七点了，新闻联播即将播出，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要加快进度了。只是翻遍办公桌，始终找不到资料。

也许，是谁拿走了？

我记得小倩好像一直都在办公室，我叫了她几声，想问问她情况，结果她正跟同事说话，没搭理我，大概是没听见吧。

这么全神贯注，或许在聊什么大八卦？我索性走了过去。

“…鬼故事吓唬你？我可没那么无聊，想想走廊尽头的那间卫生间，灯、电路没一点问题，你说你敢上吗？”

“还有那张空置的办公桌，死过人，你敢坐吗？吓死…”

我懵了。

公司里竟然死过人，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那张办公桌就在我隔壁，似乎空了很久，是我进公司以前的老员工，熬夜猝死，所以阴魂不散？

这么说，卫生间忽明忽暗是鬼魂出没造成的？我办公桌上的资料，总不会是鬼拿走了吧？

什么电脑自动开启，无人触摸键盘啪啪响；什么撤了办公桌，周围的电脑多出一堆乱码，老板无奈恢复原样；什么断了电，电脑屏幕依然亮着…

我越听心里越发毛。

这些诡异的事，我别说经历，连听也没听过，以前上卫生间也蛮正常的，可最近灯老是闪烁，难道鬼跟在我身后，一起进卫生间？

我忍不住脑补出鬼踮着脚尖，手搭着我肩膀的画面，不寒而栗。

天呐，它，它会不会是心愿未了，所以缠上我了？千万不要，不要！

咦，人呢，小倩她们人呢，偌大的办公室，怎么剩我一个了，怎么突然间好冷，是空调关了吧？情况不妙，我也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走人。

手机呢，钱包呢，越忙越乱。

忽然，熟悉的电脑开机声响起，我扭头一看，妈呀，是隔壁的电脑屏幕亮了，它，它来了。我想跑，可惜手脚哆嗦使不上劲。

完了，完了。在这一瞬间，我衷心的希望，鬼它是过来加班的。

“傲气，面对万重浪…”

手机响了，原来它在我兜里，我却找了半天。

“妈？”

看看时间差不多播完天气预报，老妈就爱掌握天气信息，然后打我电话。

“没，没感冒，是同事恶作剧吓着我了，等我缓过神非找他算账不可。这边要下雪啊，好，我一定注意。”

“火车票买好了，二十八到家，别让老爸接我了，天寒地冻的。我想吃老妈你做的饭，哎呀，想想就流口水。”

“妈，你好好休息，别操劳太多，还有老爸也是。唉，怎么说到我头上了？好好，我也老大不小了，早日成家，让您抱上大孙子，孙女也行。”

说着说着，恐慌离我远去，一切都恢复正常，只有手机冷冰冰的。

（3）家，就在身后，只要有心，触手可及

火车一如既往的晚点，老爸老妈等着急了吧？

我赶紧拦了辆出租车，运气还不错，一对情侣正好跟我顺路，司机直接起步驶离火车站，让我赶在饭点前到了家门口。

彷佛心有灵犀，门开了，是老妈，一根根的白发，刺痛了我的心，我丢掉行李，张开双手抱住她。

“妈，我好想你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别找不着家。”老妈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我怎么可能找不着家？

“爸？”

老爸脸上的皱纹加深了，看着比以前老了好多，而且冷着一张脸，连理都不理我，我悄悄问老妈，是不是老爸生我的气了？老妈让我别理他，准备吃饭。

“儿子回来，怎么还只拿两副碗筷，你呀老糊涂了。”

我刚把行李拿回房间，就听到老妈这样训老爸，嘿嘿，一物降一物，我最怕老爸，老爸最怕老妈，老妈最疼我。

简单收拾收拾，我回到餐桌，上面摆满了我喜欢吃的，闻着香气就食欲大开。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噎着了？糊涂虫，给儿子端碗汤。”

“我自己来，唔唔，老妈你煮的饭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好吃的我都哭了。

“…”

老妈准备的饭菜太丰富了，我一直吃一直吃，吃的快撑死了，桌上的菜没下去多少，实在吃不下，便宜了冰箱。

刷刷碗，看会儿电视，老妈让我陪她散散步、消消食。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老人家别有用心，指着小区里玩闹的孩子，对我花式催婚，我‘嗯’‘嗯’‘啊’‘啊’的应着，直到老妈倦了、困了。

“老妈，晚安。”

我刷牙洗脸，穿着棉拖回到客厅，碰见刚刚消失的老爸，让我惊恐的是，老爸他，他竟然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老爸哭，一向坚强的他怎么哭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包围了我。

出什么事了？

我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张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眼睁睁的看着老爸倒酒，走近我，他戒酒好几年了。

“儿呀，陪老爸喝两盅。”

一句话解冻了我。

“好嘞，老爸你…”

到嘴边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我伸出的手没有碰到酒杯，老爸将酒洒在我面前，我愣了，这才发现他眼睛盯着我身后，仿佛我是一团空气，看不见也摸不着。

“…怎么哭了？”

我僵硬的转身，看到我的照片，准确的说，遗像。

原来，原来我死了。

得知死讯，老妈住院，阴阳相隔…

办公室闹鬼，是我阴魂不散…

出租车上，鬼乘客搭顺风车…

可为什么？

“儿呀，住院那会儿妈妈就说你回来看她，照顾她，爸爸恍惚中也是感觉你在身边。”

“但医生诊断说妈妈思念成疾，出现严重的幻觉，爸爸信了，因为不久之后她天天给你打电话，可你手机明明放在爸爸这里。”

“妈妈一直念叨，说你会找到回家的路，跟她过个团圆年。人没了，怎么回家？”

“老爸…”

“人老了，都出现幻听了。老是听妈妈念叨你回家，或许爸爸得了跟妈妈一样的病，刚刚就看见你回家，你瘦了…”

“儿呀，原谅爸爸对你视而不见，原谅爸爸的狠心，妈妈病得严重，爸爸只想清醒着，照顾妈妈。”

“爸爸也想你，多么希望你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爸爸面前。不，爸爸看到你回家这一次足够了。”

“你，别让爸爸再看见你。”

“…”

老爸喝了两杯醉了，泪流满面，对着我的遗像，说着哭着。

“…老爸，别哭。”

我真想抹掉他脸上的泪水，伸出了手却又不敢，我怕。

咸咸的东西流入嘴里。

鬼，有眼泪吗？

…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我躲在角落里，老爸躺在沙发上，他脸上没了泪痕，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天亮了，我将手伸出窗外，一缕阳光打在掌心。

痛，直击灵魂深处的痛。

我惨叫着缩回手，整个手掌仿佛燃烧了似的，我肯定这是一场梦，一场叫现实无法醒来的噩梦。

老妈醒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老妈一边准备早餐，一边埋怨老爸，说老爸几次睡客厅，一定是嫌弃她说梦话。

“还偷喝酒？”老妈生气了，老爸连连告饶，说：“从今往后，滴酒不沾。”

“这怎么行？等儿子结婚，喜酒允许你喝，是吧，儿子？”

“啊？是，老爸只能因为我而喝酒。”

一家人好像回到从前，吃着老妈准备的早餐，可惜老爸正装作我不存在，不过他的表情、动作出卖了他，他又看见我了。

熬到下午，老爸忍不住给医生打电话，出去拿回治病的药。

客厅的餐桌旁，我一直陪着老妈包饺子，亲眼看着老爸犹豫又犹豫，看看我又看看老妈，最后张嘴咽下了药，表情非常痛苦。

“老爸，我知道你爱我，也明白你的挣扎，我也爱你，你辛苦了。”等药生效后，我给了老爸迟到的拥抱，虽然他已经感受不到。

…

除夕夜比我想象的冷清，电视里的欢声笑语是那么遥远。

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从初一初二开始，舅、姑、表弟表妹都来了，拜年陪老妈说话，无视老妈的‘胡言乱语’。

“这人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送’小舅下楼，他自言自语道。

是啊，怎么就没了呢？

初四早上，老妈这样对我说：“儿子，你三爷爷来看你了。”

“妈？你忘了吗？”

三爷爷，他在我上小学就去世了。我惊恐的看着老妈，老爸的表情也非常难看，看样子老妈的病情又加重了。

我该走了。

“什么，回水城上班？这才初几呀。”

“没办法，假期结束了，公司要求全体员工提前回到岗位上。”

“能不能请几天假？”老妈脸上满是不舍，我闭上眼睛，狠心的说：“不能！必须回去。”

“那，那好吧。行李收拾好了吗？家里这么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我和你爸爸也吃不了，你多带些。”

“这些吃的喝的，拿着送同事、领导，跟他们处好关系，别被人欺负了。”

“好好休息，别熬夜，别太辛苦。有事没事往家里打电话，让妈妈听听你的声音，赶紧找个女朋友。”

老妈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我，我‘嗯’‘嗯’点头。

医生开了一副好药，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老爸一概不知，除了老妈说的他听得见。

他已经得知我准备走了，他茫然的跟着老妈，左右看看，伸手试图抓着什么，但一无所获，我看得想哭，却无能为力。

冷淡同样是一种爱的表达。

“老爸老妈，我爱你们，是你们的爱创造了我，无论生或死。”

…

天黑了。

我即将远走，可无论走多远、走多久，都会记得回家的路。

“老爸老妈，等我回家，别忘了给我开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