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天亮了!

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和一个初次见面的老头,被群众扭送到派出所。老头显然受惊了,在派出所门口,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辩解:“警察同志,我跟她什么都没做!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抓我干什么?抓她!抓她啊!”

我一声不吭地跟随着警察,走进了讯问室。惨白的房间空空荡荡,两个警察和四面白墙都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注视着我,传递着蔑视。

我低头打量着自己,我赤着脚,吊袜带松了,一只丝袜松垂到脚踝,手腕红肿着,肩膀的衣服扯烂了,一边肩膀裸露,湿透的短裙紧贴着皮肤,在打斗中歪斜的内衣纤毫毕现……

二十四小时以前,我还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运营总监,在公司别墅里踌躇满志地昂首阔步。

我的丈夫大方是我的大学校友,有着笔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神,知世故而不世故,投资眼光独到。我们有一个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毛。小毛两岁了,鲜花般娇嫩,精灵般可爱。

然而,仅仅一天,我失业又失婚,还被群众报警,关进了派出所……

这一切,都要从半年前的那顿晚餐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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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娜娜,思域得了胰腺癌了。”大方说这句话时,我正在给小毛喂麦片粥。

“啊?思域?就是你以前那个……”我惊讶得握着汤匙的手停在空中,坐在小儿餐椅里的小毛嘴巴够不着汤匙,着急着小手挥舞,小脚乱蹬,发出一串“妈妈……呀、呀、呀”的抗议声。

我示意阿姨把小毛连椅子带人搬到了电视机前,打开电视安抚她。

大方坐在餐桌旁,食不知味地小口吃着羊排。

“你怎么知道的?”思域几年前嫁给了大方的室友立峰,和大方早就断了往来,大方怎么会知道思域得癌呢?

“我们都在大学同学微信群里,她今天早上加我为好友了。”大方说着,把手机推了过来。

我看了一眼思域的微信头像,她还是大学时清汤挂面的直发披肩,落落寡合的神情,大眼睛里好像有万千幽怨。唉,这么年轻美丽却患上这么恶性的疾病。

“见就见吧,挺可怜的。”我叹了一口气。

大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吃饭,他试图用叉子叉进一根羊骨,我默默地把羊肉拔了过去,把羊骨拨开,停止他的徒劳。

小毛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熊出没》,光头强被熊大熊二追得满森林跑,小毛兴奋地举起手臂,坐在椅子上一跳一跳,笑得前俯后仰。

2

从此,大方开始了每周一次的探望,每次都会带来思域的新闻。

“立峰真不是个人,难得来看思域一次。我们同学都在抱不平了。”大方谴责着思域的老公。

“怎么会呢?你们宿舍那立峰长得猴不拉几的,娶到了思域这样的系花,应该很感恩戴德啊!”我有几分不信。

“据说沾上了嫖和赌,思域还去公安局给他交过罚款。”大方说。

“人渣!难怪思域年纪轻轻得上这么重的病,气的!”我跟着大方一起骂立峰。

“我们同学每周都去看思域,就碰见过立峰一次,立峰那次还醉醺醺的,跟思域一见面,就说思域生病花了多少钱!”大方义愤填膺:“要不是在病房,我都想揍他!”

一听大方要打人,我觉得有点越线了:“你和同学每周去看思域,给她一点温暖就好了!别多管人家夫妻间的事!”

大方点了点头说:“下周你和我们一起去看思域吗?”

“我?”思域大学时,宿舍在我隔壁,思域和大方分手后,我和大方好上了,为此,我还背负了第三者的骂名,没少被思域的好朋友,牙尖嘴厉的吉婕欺负。

“我还是算了吧。”我拒绝了大方的邀请。这个错误的决定,让我抱憾终身。 

3

大方每周和同学们去看思域一次,我的心一下子空空落落的,感觉像大学时期,我和大方的唯一一次分手。

那次,在文学社的播音室里,我撞见吉婕在大方的怀里。我像被闪电击中,浑身冒烟,一口气狂奔了好几里路,站在波平如镜的湖边大声哭泣。后来才知道是个误会,吉婕向大方诉说她父亲卧病在床,一时悲痛,扑倒在大方怀里,大方轻拍她安慰而已。不管吉婕安得什么心,大方并未有任何逾矩之处。

十年了,我和大方幸福平静地生活在一起。我们最开始租住在石库门的阁楼里,各自从小文员做起,披荆斩棘历尽艰辛,如今终于有了立足之地,在各自领域也都是棒棒的种子选手。

我们为对方的成绩欢欣,尤其大方,常在我上班前,带着迷恋的眼神盛赞我:“哇,好漂亮好性感的老婆!”然后带着暧昧的神情,提醒我要想他,晚上“切记早点回家”。

大方十年来的鼓励和关爱,让我由一只胆战心惊的丑小鸭,长成了现在开朗明媚的模样。我没有任何理由不信任他,尤其,思域还身患绝症。

可是,我还是隐隐地不安,不安到开始写日记,记录我的心情,缓解我的恐惧。家里和办公室都没法写,小毛不停地来捣乱,大方随时回家,办公室也人多眼杂。我常在车里写,咬着笔头,记录下一天的心情,然后把日记本锁进办公室抽屉。

还别说,开始写日记后,心情放松多了。自己条分缕析一下局势,嘲笑自己的患得患失,一天下来,工作和家庭的重负,都仿佛减轻了很多。

4

我工作的公司是房地产界的翘楚,难能可贵地氛围宽松,仅需要周一到周四正装,周五便装,办公室简洁舒适,既没有香烟缭绕的神龛,也没有面目可憎的领导。

我的直属上级是公司总裁崔总,弥勒佛一般的人物,有思想有肚量,每天笑哈哈。看他每天云淡风轻地横扫千军,真是一大快事,跟着他再学习个三、五年,不得真传,也能得其皮毛吧?有他这身绝世武功的皮毛就够我许米娜行走江湖了!

我的办公位在崔总办公室左边,就和崔总办公室隔着一道玻璃,能沾沾我的行业偶像崔总的仙气,真不错。我的左边是总设计师黄玉,一天到晚在座位上用巨大的苹果电脑画图。他白白胖胖,面如冠玉,执着于工作,又非常会生活,跟着他,我吃遍了公司方圆十里内的各种美食。

黄玉还常给我各种着装建议,如玫瑰红的外套可以搭浅红的裙子,大面积的撞色很突兀,优雅的穿法还是同色系混搭较好。我心悦诚服地点头称是,心想,难怪公司豪宅卖那么好,黄玉的确品味非凡。

5

不知是不是我疑神疑鬼,大方越来越怪了,整夜翻来翻去,夜不能寐的样子,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只拍拍我,让我快睡。或许思域恶化了?

我在日记里写下我的疑惑,回忆起我们相爱的点滴,他陪我安葬我的父亲;他在小毛生病时,握着我的手,说照顾我们母女一辈子;他在我被怀疑是老板小三时,跑来我的公司,与我十指交握,和我昂首挺胸走过坐等好戏的人群……

我写下这些是为了增强自己的信心,大方是爱我的,永不会变心,可写着写着,就惊觉自己已经没了信心,不觉写下:“大方离开我怎么办?”之类的傻话。

怎么可能呢?思域身患绝症,我和大方床上床下都无比快乐,他怎么可能会离开我?

也许是思域太美丽吧,在大学时给我的压力太大?是的,她是很楚楚动人,但年过三十,还以清纯为美,太过时了吧?我满意地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生机勃勃的脸庞和肉感匀称的身材。我补了点口红,合上日记本,放进包里,下车,上楼,开始我一天的工作。

午饭时,我和黄玉饭后闲逛,他可能觉察到我的郁郁寡欢。他谈到了他的父母,他父母早年离异,他说他们之间悲剧的根源,不是不爱,而是太爱,爱得没有自我,终于这爱的重量压垮了他父亲,他父亲出了轨。

我半懂不懂地看着黄玉,他若有所思地说:“娜娜,男人都爱轻松的女人。”我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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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大方持续地变瘦,我叮嘱阿姨天天大鱼大肉,对他也是分外温柔,尽我所能扮演一个“轻松的女人”,对他每周去看思域的事情,不闻不问。

一天晚上,在我准备脱衣仰倒在床上时,看见他坐在床旁的沙发上,没有看书,没有看手机,两手放在膝上,规规矩矩的坐姿。我半卧半倚,勾起食指:“客官,要来照顾一下生意么?”

大方没有按剧本演出,半晌没动,静静地说:“娜娜,我们需要谈谈。”

“谈价就不必了,老主顾从优,表现优异,我还给你奖金。”我朝他爬了过去。

他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太反常了,我坐了起来。

“娜娜,我错了。”

“啊?”

“我不该和思域分手。”

“啊?”

我被大方的话惊呆了,坐在床边,嘴巴还微张着,愣愣地看着他。

大方好像憋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宣泄:“娜娜,你知道思域多惨吗?她小时候被班主任侵犯,还怀了孕,她爸妈没给她安慰关怀,还疏远她,所以她常常患得患失,和我在一起时,担心我知道后抛弃她,反而主动提分手,考验我到底有多爱她,她太傻了。”

大方用手捂住了脸,眼泪用指缝里流出来,他在我的面前,为另一个女人流泪,我心如刀割。

“她的好朋友吉婕,你知道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大方接着说。

我恨恨地说:“我当然知道吉婕,就是曾经扑在你怀里的贱货!”

大方好像没有听到:“吉婕把思域的事宣扬了出去,毁了她和未婚夫的关系,她嫁给了立峰。立峰也知道了她的往事,对她不是打就是骂,她实在是太惨了!”

这些事情发生一件,就够恐怖了,结果一齐发生在思域身上,太悲惨了。她现在还生了这么严重的病。

“思域太不幸了,大方,你最近经常安慰、陪伴她,也尽了一份心了,你别自责。你跟她分手时,并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啊!”我伸手拍了拍大方的膝头。

大方的头重新埋在手里,他揉着自己的头发,一阵沉默。

再抬着头时,大方的眼神灼灼发亮,脸上还带着几分欣喜:“还好!思域的病是误诊,她生的不是癌,再住几天院,就能出院了!娜娜,我不想再对不起思域了,我想和她在一起。”

“什么?!”

7

第二天上班时,我魂不守舍,坐在电脑前,举起空水杯就喝。黄玉没说什么,拿起我的杯子,给我接了一杯水,不凉不烫,刚刚好。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正是工作非常忙的时候,公司新楼盘上市,运营部要做活动策划,造势提高销量,第一轮会议是由设计部交待设计思路、风格定位等,再由运营部出方案,整个会上,我呵欠连天,误入会议室的崔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想到,我可以去找思域,让她不要介入我的婚姻,或者可以去找思域老公,让他看好他的老婆!

我突然来了精神,草草结束了会议:“黄总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了,今天先这样吧,大家有什么不清楚地再一对一沟通!”

我回到座位,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在我后面出办公室的黄玉,在与我擦肩而过时,小声说:“放轻松,OK? 我等你回来吃大肠面。”

这个黄玉,好像对我无比熟悉,在这样的时刻,他像一只小火炉般给我温情。

8

怕立峰又借机打思域,我没去找立峰,而是来到了医院。思域住的病房,我以前听大方在电话里对同学说过,三楼,左转,304.病房不错,两人间,另一张床是空的,靠里的那张床上躺的就是思域了。

我站在病房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走了进去,站在思域的床边,思域比大学时更瘦更白,眼睛略微内陷,长发斜斜地编了一个麻花辫,一如既往地楚楚可怜。

令人惊异的是,她躺在病床上,还抹着桃红色的唇彩。苍白的脸上,一张桃红的樱唇分外夺目。在我眼里,像殡仪馆里化妆完毕的遗体,但在大方看来,就是娇艳魅惑吧。

此刻,思域脸对窗外,长睫毛微微颤动,不知在期待谁。

“思域。”我叫了她一声。

思域转过头看着我,有一点疑惑:“娜娜?好久不见。”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是啊,我们好久不见,可你经常见我老公啊。我克制着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开门见山地说:“你和大方怎么了?”

她有一点慌乱:“我……没什么,他……他跟你说了?”她垂下眼帘,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她在摆弄枕头时,好像做了一个决定:“娜娜,对不起,你可怜可怜我们吧!”

“我们?!”我听到这个词时怒不可遏:“你什么时候和大方变成我们了?你们十年没见面,就这么短短几个月,你们就又相爱了?大方来看你不过是同情你,你不要搞错了!”

思域凄然一笑:“我不在乎。”

“你当然不在乎,立峰对你不好,你现在抓到谁是谁!大方不过单纯善良,被你耍了而已!”我紧紧握着手机,挥舞着手臂,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方不仅是我老公,也是小毛的爸爸,你为我们想想!”我意识到凶也不能解决问题,开始恳求她回头是岸。

“呵!”思域突然讽刺地一笑:“这么多年,谁为我想过?”

“你的不幸,不是大方和我造成的,不应该由我和大方来赎罪,求你离开他吧,不要迷惑他了,他就是个傻瓜,你把这个傻瓜还给我吧!”

“你去问大方吧,我要休息了。”思域像女王一样闭上了眼睛。我默默站了一会儿,万千个我从心里跳出来,在想像中,把躺在床上,涂着桃红色口红的贱人撕成了碎片,从三楼窗户扔下去,贱人的身体化作了纸蝴蝶,纷纷扬扬,再无重量。

9

我没去找黄玉吃大肠面,直接回了家。

阿姨带着小毛搭积木,小毛看见我回家,高兴地举着小手站起来,她肥肥的小腿碰到了半米多高的房子,房子顷刻塌了。

我抱住她,把她举了起来:“妈妈的小宝贝哎!”小毛咯咯直笑:“妈妈,再来一气!再来一气!”

门砰地被推开了,大方回来了,气势汹汹:“你去找思域了?”

阿姨和小毛都吓得脸色一变,在一起十年,大方从来没有对我高声说过话。

“是啊,怎么啦?”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你怎么会去伤害思域?”大方一步步朝我走近。

阿姨抱着小毛赶紧去了别的房间。

“我怎么伤害她了?我没打她没骂她,我怎么伤害她了?”我委屈地哭了,心底一阵苍凉,不知道思域怎么告的状。

“思域已经很可怜了,你就放她一马吧!”大方的脸扭曲了,真陌生,他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冷冷地看着我,谴责我。

我突然醒了,不想吵架了,只想说清自己的立场:“大方,思域无非是要找根救命稻草,你同情她,我理解,但谁的人生容易呢?我容易吗?你这样对我,小毛容易吗?小毛是个无辜的孩子啊!”提到小毛,我哭得全身发抖。

大方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一尺之外的他像隔着千山万水。我不顾一切,伸手抱住了大方:“老公,你同情思域,我不怪你,思域是很不幸,但已然这样了。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自己不要亲手再铸造更多悲剧就好!你说呢?”

“她没我不行。”大方推开我,转身出门了,关门的声音并不大,但那一刹那,我浑身一震。

10

十年恩爱都是一场戏吗?我在日记本里写着、说着、哭着。

不,不是的,没有人可以篡改、剥夺我的记忆,我们曾经真挚地相爱过。不管以后怎样,我也不能否定以前。

我拥有的,只有以前了。

我锁上了抽屉,像行尸走肉一般工作,崔总旁敲侧击了好几次,我置若罔闻。

在我去找思域的当晚,大方就和我分居了,他搬去了另一个房间睡。有时候还彻夜不归。

夜像巨兽一样吞噬我,我惊惧不安,半夜推开大方的房门,伏在他的被子上痛哭,求他不要这么狠心。我拼命摇晃他,把他的小床摇得像波涛汹涌的海洋。他像尸体一样躺着,一动不动。

慢慢地,我的心也冷了。大方提出离婚了,我瞥了他一眼,问他:“财产、孩子怎么分呢?”

这十年,大方和我也略有积累,我已想好,不管他提什么分割方案,我都不同意,拖上一段时间,或许他就回心转意了。

“财产、孩子都给你。”大方面无表情,他只求和思域在一起。

“好。”残存的尊严支撑我同意。

“明天去办吧。”大方说。

“好。”我忍泪答应。

我出门上班,还好公司有黄玉,一早问我中午想吃什么,我说:“随便!”他笑笑说:“那你中午跟着我。”

他领着我来到一家猪肚鸡店,笑眯眯地摇头晃脑:“妞!陪哥们中午开个荤!”菜单在我手上,我拿着了出神,他用茶杯碰了碰我的茶杯,“当”得一声脆响:“妞,翻篇啦!”

翻篇了!我真想扑到黄玉怀里大哭一场!

11

从民政局出来,拿着离婚证,我上了车,深吸一口气,像被钉在驾驶座上,没力气动弹。

后视镜里,大方站在路口,彷徨无助的样子,他后悔了吗?他后悔放弃我吗?只要他看一眼我的方向,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车,跟他和好既往不咎。

他仍旧四处张望,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出现了,思域来了。她蹦蹦跳跳地挽起了他的手,娇憨地用头蹭蹭他的肩,相互依偎着走远了。

奸夫淫妇!撞死他们都不足惜!哀怜变成了愤恨,我燃烧着,一阵冷一阵热,不知该何去何从。

对,黄玉,去找黄玉,去跟他诉说这半年的痛苦和委曲,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却如同无所不知般地关照着我。知己莫过于此!

我请了一天的假,黄玉知道的,他等会见了我要吓一跳了。黄玉像雾色中的一点亮光,我朝着这点亮光疾驰而去。

到了公司,黄玉座位是空的,抽屉却没关拢。

我坐定了,伸手去给他关抽屉,蓦然看见我抽屉的钥匙在他半开半合的抽屉里,我惊异不已。这把钥匙上有一只塑料小鸭子,我半年前找不到了,黄玉还说我粗心。幸好一个抽屉配两把钥匙,我还有一把放在家里,后来用的就是家里那一把。

我把他的抽屉再拉开了一点,他抽屉里不仅有我抽屉的钥匙,还有一把我日记本的钥匙。我的日记本是中学女生的样式,外面有一个小盒子,小盒子上有锁。

难怪黄玉这么了解我,他一直在偷窥我的日记!

12

大方,这就是你把我抛向的世界,这就是你说我一个人能面对的世界!

我把车飞快地开出了公司地库,微信提示音响了,也许是大方,我停下了车。原来是崔总,让我明天下午和他一起出席新楼盘展会。我不假思索地回复他:“抱歉,崔总,我因个人原因申请辞职,谢谢崔总一直以来的关照。”

我不想再见黄玉,他白净的面庞、镜片后闪光的眼睛、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表情,都让我汗毛倒竖!

我也不想回家,如果看见小毛,我一定会嚎啕大哭。我开着车在大街上兜圈子,天色渐渐暗了,我发现自己在龙腾大道上,黄浦江边,以前和大方一直来喝啤酒吃烤肉的餐厅附近。想起啤酒,车里还有几瓶,我拿了一瓶,下了车。

暮色四合,细雨濛濛,我一天没吃饭喝水,有点渴了,我站在江边,哭着喝酒,嘲笑着人生的荒诞、自己的愚蠢、大方的鬼迷心窍!

一会儿一瓶就喝光了,突然很想把酒瓶扔进江里,就像割舍自己的过去。

我大喊了一声:“滚!”把手里的东西狠狠地甩了出去!一撒手才警觉,我扔的不是酒瓶,而是车钥匙!酒瓶还在我手里呢!

糟了,糟了,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现在没有钥匙,车开不回去,警察要来贴罚单了。想到二百元的罚单,大方、思域、黄玉顿时变成了一个屁!他们跟200元的罚单怎么比?

13

车钥匙在水面悠然地飘着,越飘越远,我心急如焚。对了!我会游泳的呀!

我脱下高跟鞋,撩起裙子爬上了护栏,正准备起跳,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大叫:“不要啊!”紧接着我的双腿被抱着,我被狠狠摔在了雨后的地面上,脊背裂开似的疼。

一张脸凑了过来,巨痛中一阵迷蒙,那张脸像大方、像思域、又像黄玉,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出拳猛击,那人被击中了,他跳到了我身上,把我的手按在地上,大喊着:“想开点!想开点!”

我想开点什么?我要捡钥匙,想到钥匙越飘越远,我拼尽全身力量反抗,试图把那个人甩开,我慢慢看清了那张脸,是一个带着眼镜的老头,穿着一身运动服,可能正在江边锻炼。多管闲事的老头!他把我两手掰开,紧紧地把我压在地面。

怎么全世界都跟我过不去!我愤怒极了,想咬他的手,希望他能松手,结果他左右躲闪,继续大喊着:“有什么想不开的!想开点!冷静!”

警笛声由远及近,大概路人报警了,我和老头博斗得精疲力尽,我乖乖地被带上了警车,老头不肯上,嘟嘟哝哝地说:“刚在牢里待了七年,又要上警车,真晦气!”

原来老头是刑满释放人员啊,看着他被我打得淌血的鼻子,我不由几分后怕。

警察坐在警车后坐中间,我和老头分坐两侧。

“警察同志,是这个女的要自杀,我去救她!”老头对着警察辩白。

“谁要自杀啊?我钥匙掉在江里了,我想拣钥匙,这个老头就冲过来打我了。”我真是太倒霉了!

“我怎么打你了?你打了我!警察同志,你看我的鼻子!”老头指着自己还在淌血的鼻子。

“有什么话到了派出所作笔录,现在不许吵!”警察威严地命令到。

于是,我和老头被分别带进了不同的讯问室。老头要求验伤,警察把我关在讯问室,等老头的验伤报告。

“如果是轻伤的话,对方不和解,你要坐牢的。”看管我的警察说。

我一夕之间失业、失婚,还要坐牢?

我盘算着,在牢里怎么转帐给阿姨,拜托她继续照看小毛。想到小毛,我不禁哭了。警察看我哭了,略有同情:“等会你好好道歉,争取和解吧!”

两个小时后,老头验伤归来,警察向我传达说:“是轻微伤。”那就是不用坐牢了?警察接着说:“轻微伤要拘留的,你还是争取和解。”

我们会带到了同一个讯问室,我主动向老头道了歉,并表示我可以赔偿老头的医药费,我开价说:“我赔你1000元吧,微信转帐给你。”

老头鼻子挫伤,鼻梁上用金属固定着,神似《沉默的羔羊》中的汉尼拔,有几分滑稽。

老头骂骂咧咧地说:“哼,我的时间你赔不起!今天救人还被打了,真是好人做不得啊!”

已经在派出所待了一个通霄了,我急于脱身,正准备加钱,结果老头说:“算我倒霉!1000就1000吧!”

老头这么痛快答应了,我又想起了我肯定要被贴罚单的车:“我本来都捡到了车钥匙,车都开走了,现在车一定要被贴罚单了,罚款200算你的,我转你800吧!”

老头气得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一大牵痛了鼻子,眼睛痛得眯起来,发出“哟、哟”的声音。警察怒了,对我说:“你这就不地道了!说好多少就是多少!”

我只好给老头转了1000元,老头和我分别在警察准备好的和解协议上签了字。

老头人很可恶,名字还挺好听的,就两个字“言潇”。

14

我整了整裙子,走出了派出所,才五点多,天亮了,夏天天亮得真早。戴着鼻套的老头也跟在我后面出来了,他恨恨地看了我一眼,骂道:“十三点!”

我正准备反唇相讥,想起他在上警车前,说他在牢里关了7年的话,我忍住没骂,等他走远,才低声说了一句:“你才十三点!死老头!”

我信步在派出所门前的一条直路上走着,一边留意有没有出租车。早晨的空气出人意料的清新,好久没有这么早出门活动。

走着走着,太阳出来了,周围平凡的景致一点点加上了红色的光晕,大阳升得越来越高,由微红到金黄。

白色的护栏、路边的行道树、偶尔一两个早起的行人都均匀地镀上了一层金,宝象庄严,神圣华美。

我就在这无边的金光中走着、走着,一路走着。

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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