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9月份，我的心理咨询室来了母子两人。熟人介绍时并未告知来访者情况，如果一开始知道是精神分裂的来访者，我一定会拒绝并建议他马上转诊。那个男孩子一到咨询室，我就发现他与常人有异。他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目光有些涣散，手里拿着一支棒棒糖，母亲让他和老师打招呼时他深鞠一躬：“老师好。”但我感觉他并未注意我，只是习惯性地按照大人的吩咐这么做。
母亲说让老师帮着看看，怎么开导开导孩子。那个男孩子此时对藤椅产生了兴趣，坐在椅子上开始转圈，所有的表现都非常幼稚态。我询问孩子：“多大了，在哪里上学？功课难不难？”他的回答有些凌乱，但基本能听懂：“十八岁，在上高三。物理只考了15分。”在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觉得他的思维虽然有些跳跃，逻辑有些混乱，但尚能够进行交谈。于是决定单独先和孩子谈谈。
只剩我们两个人时，我问他：“上学累不累呀？平常能休息好吗？”这个孩子（以下简称小李）忽然忍不住哭起来：“我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太累了。我感觉有两个我在斗争，一个要求我一定要学好，千万不能变坏。另一个老想着那些坏事，怎么都撵不走它们。我害怕自己变坏，一想坏事的时候就拿刀子划一下自己的胳膊。”说着他拉起衣服袖子给我看他左胳膊上面划出来的血印，只见上面划了十多道浅浅的已经结痂的印痕。我轻轻地抚摸他的伤痕，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能感觉到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心里的压抑、难过、挣扎和无助而积累的委屈。
哭了几分钟，小李逐渐平静下来，情绪明显稳定了，也显得特别疲倦，但思维和逻辑通畅了。我坚定地对他说：“你肯定不会变坏的，我保证一定会好起来的。”小李一再询问我是真的吗，我都一再地坚定地告诉他肯定会好的。
小李谈到了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自己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从不惹事生非。我问他想的坏事是什么，好事又是什么，小李非常清晰地给我描绘了他阅读的发展过程：“小学到初二一直读的是心灵鸡汤和成功励志类；初二之后读了不少东野圭吾和村上春树的小说和美国小说，自己感觉小说中有好有坏，尤其是村上春树和东野圭吾的小说中有些地方真的是太坏了，太变态了。高中之后看了大量的《火影忍者》视频，大概有700－800集，刚刚看完，都是用手机偷偷看的，每集30分钟。又有同学推荐《海贼王》，自己怕变坏，没敢看。”
至此，我们已经完整地梳理出了小李阅读及思想的发展路程：初二之前通过读书接受的都是正面教育，教他要如何向善良、美好的方向发展，要努力奋斗；初二之后大脑输入的基本是变态的（按照主流价值观判断为坏的）内容。这两种内容实在是反差太大了，可以说是背道而驰。输入的决定输出的，读什么决定想什么。
人脑与电脑有相同之处，它们都可以遵从输入者的指令决定输入内容，输入决定展示，展示决不会无中生有。可是人脑又不同于电脑，电脑完全可以按照人类指令去操作，一个程序可以不受其它程序的干扰，但人脑不行。我们想清除电脑已有的内容，可以更换内存硬盘，也可以进行格式化，但人脑可以吗？昨天说过的话，你觉得错了，你往往会告诉对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昨天说过的就当什么也没说。”可是对方真能忘记吗？可能你提醒他忘记的话反倒成了强化记忆的指挥棒。电脑可以进行垃圾清理，人脑无法清理垃圾。
不想让电脑工作了，我们可以关机，它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停止工作了。可是人脑呢？你不想让它工作的时候真的那么奏效吗？人脑的神秘就在于它不可能完全停止工作，即使休息时它也会以梦的形式来加工输入的信息。
单独询问来访者的母亲，她说刚从精神病院出来，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建议住院治疗，但家里人及小李本人都坚决反对住院。我对来访者的状况进行了一个总体评估：他的精神分裂症状尚轻，有轻度妄想和逻辑混乱，但总体思路尚可。精神压力很大，睡眠不好，思想里的矛盾特别明显。应该是不同书籍中价值观的巨大反差所致。他具备一定的自知力，对医院的认知很清楚，不愿意住院。考虑到来访者的情况，我也认为他目前选择不住院是一个更好的治疗方式。因为来访者遵从医嘱服药（医院处方），我决定对来访者进行阅读与心理治疗相结合的方式进行综合施治。
给来访者开的书单如下：
1 奇妙大自然－1001种移动方式 维洛尼克等
2 奇妙大自然－1001种感知方式 维洛尼克等
3 奇妙大自然－1001种出生和繁殖方式维洛尼克等
4 奇妙大自然－1001种进食方式 维洛尼克等
5 小淘气尼古拉绝版故事(典藏版) 勒内•戈西尼
6 大侠周锐写中国书周锐
7 大侠周锐写中国画周锐
8 大侠周锐写中国琴周锐
9 大侠周锐写中国棋周锐
10 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罗尔德
11 世界冠军丹尼 罗尔德
12 食事 汪曾祺
13 大海志 重庆大学出版社
14 蔬菜水果志 重庆大学出版社
15 动物志 重庆大学出版社
16好妈妈胜过好老师尹建莉
这十几本书中，《好妈妈胜过好老师》是推荐给来访者母亲的，其母不愿意看这本书，说：“我平常都不看书，一看书就想睡觉。”来访者一定坚持要让其母亲看，说：“你就该读读这本书！”从这句话中，能明显地感受到来访者对其母亲的不满。
给来访者开的书单比较低幼，以百科知识和绘本为主，还有一部分是轻松幽默的内容，甚至有童话。目的是让他在大脑不受累的情况下用科学现实的内容替代那些虚幻的东西，逐渐让他回归现实。绘本和童话主要起到缓解情绪的作用。他目前不能受刺激，尽量照顾他的情绪，让他心情愉悦而又充实，大脑在轻松的状态下好转得会很快。
之所以开出这么多本书还有另外一个考虑：让来访者对阅读内容有选择的权利。转移注意力有多种方式，阅读对于一个习惯看书的人是一种奖赏。如果只有两三本书，来访者无书可挑，很可能在网上或者通过其它渠道又会寻找以前熟悉的内容。日本小说估计他不会去选择，但很有可能又去选择成功励志类的书籍，依他目前的状况，读成功励志类的书籍只会加重他思想的紧张，于病情好转是不利的。
来访者离开了咨询室，非常疲惫和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