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

    我是小禾,大家好。

    月白和方苘的故事还在继续,但是咱们今天暂且不表,咱们今天说说前段时间我遭遇的一件事情。

    两个月前的今天,故友李冉找上了我,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朴素装扮,里身是喜鹊装点红花的衬衣,下身着浅蓝色的牛仔裤。从远看到不出奇,往近了看牛仔裤正前方的两个大裤兜格外显眼,我一度以为她的裤子穿反面了,走在后头一瞧,后头也有两小的。

    那时正逢我刚回到老家,要不是她从身后低声叫了我的名字,我还真认不出来她的模样,虽然,和印象中的大有不同。

      —————————————————

    那天正巧因为走的匆忙,我连夜驱车横跨两地回到家里找寻遗失的文件,文件夹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一连串的陌生号码。

    要是搁在平日,我肯定毫不犹豫的按灭,但是出于习惯性的生人勿近,熟人请来的态度,我忐忑不安的默许了这个来自老家的陌生来电,生怕错过某个故友的邀约。

    “是阿禾吗?”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女声。

    脑子里飞速的闪过数个念头,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我唔嗯了声,还是无法辨认。

    “我李冉,你还记得我吗?”

    “啊哦,李冉……。”

    “有空见一面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有空!有空!当然有空,你看是这周末怎么样。”我附和了声。

    “现在可以吗?我挺急的。”听筒里的声音微弱而急促,就像是银幕里报案的无助女主一般。

    我被她这唐突的语气揪了一下心,心里闪烁思付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应承下来之后,她告诉我在村外一处空旷的篮球场见面,孩童学成时期,她不回家的周末,我们都结伴去那里打欢,听蝉鸣,闻鸟叫,看渡舟,那时候边上的池塘水还很清,树也更绿,玩累了就地一坐,好不凉爽。

    我拘谨的擦出一小格空地盘腿而坐,虽然刚入夜,但是我还是能看出池塘里的水很浑,靠近了点,还能闻出种刺鼻、脏浊污水的恶臭。我正欲起身,她悄无声息的在我身后叫了声。

    我背过身,她杵在原地,虽然我看着她,但是她好像丝毫没有走过来的意思,我紧盯着她的眼睛,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晚上视线不好,篮球场边的灯光又黄又暗,而且,她还戴着黑色口罩,口罩把她整个脸都遮住了,眼角还有几处结痂。

    “你来了。”我向前走了一步。让我最意想不到的是她的反应。她双手作势往前推状,头朝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嘴里喊着不要,往后退了几步。

    我的笑僵直在空中,伸出的手也不知道往回收,她如此这般让我丝毫没反应过来,一度迟疑。

    只见她唔了一声双手掩面的蹲了下来,低沉的啜泣让我更加的不知所措。

    这般阵仗我是万千想不及到的,就在刚才,我还想象着无数种见面的可能性,可能是经历了荒唐的青春,家庭的变故,婚姻的羸居,甚至,是毫无底线的欺骗和背叛之后的求助。我在路上甚至想遍了无数种劝慰的话语,但是她这般,我始料未及。

    我蹲下身去轻抚了两下肩膀,看得出来,她把自己抱的更紧了,无动于衷。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喊声尖利的就像柄长戟刺穿心脏,划破满是混沌的夜空。

    我素来急性子,最看不得女人哭鼻子抹眼睛了,也罢,转身走到了岸边,索性盘腿坐了下来,她哭任她哭。

    直到之后我把她送走,看着她远离这片对她来说伴随着唢呐,敲鼓,吆喝,红白相间,真实与虚幻并存的地狱之后,我才渐渐意识到,我的赌气,不哄她,自顾自的我行我素,跟那些把她推进去的人又有何区别,毕竟她在这种时候选择了相信我,也是赌上了她的下半辈子。

    过了会儿,她在身后叫了我声,我没抬头。

    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看着远处的船没去看她,伸手去抓她,她本抗拒了一下,而后又默认了。

    我不晓得她有没有生气,但是她开口了,我听她说话的时候感觉很别扭,又发觉不了什么,感觉就像刻意没张嘴而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那种沉闷,这其间还带着一丝沙哑。

    “那天晚上,奶奶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阴婚。”

    尽管我不想开口,但是我抓着她的手也颤动了一下,没敢深呼吸,凉气从脊背串的直冲天灵盖,小心翼翼的吞咽了口水,这让我更加不敢侧脸去看她。

    篮球场边的路灯忽闪忽闪的扑灭着,我好像还听到了漏电的那种滋拉声,我晓得不说方圆几里内,至少几百米内都不会有活人经过这里,而且村里头作息比较好,早早地八九点都熄灯睡觉,放眼望去,除了那艘渡舟,其他的屋子就像夜空中亮着的星星,稀疏点点。

    她再次开口,我才猛然感觉她的手被我像抓高低杠一样死死的抓着,她没喊疼,我感觉到她手里的温度。

    她不是这里的人,她从小生活的地方隔着我一个县,叫大碣村,驱车前往速度快的话半个小时左右能到,因为他们当地没有中学,所以她也就是在读书的时候认识的我,因为那会交通不便,也索性寄宿,我依稀记得她之前有个奶奶和她一起住,两人相依为命。

    “奶奶她,我知道她无路可走,她也是逼不得已,她为了这个家付出太多了,而且现在又不好说媒,尤其是这种方式的说媒。”

    我们一贯的默契就是不打断,不插嘴,不抬杠。我放开了她的手,把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你应该是不知道,我也从没对任何人谈起过,我的奶奶她,是个鬼媒人,阴媒婆。”

    “现在的人基本上不信这个了,但是少数老一辈的长辈们不仅相信!说起来还津津乐道,你要是反驳他们还会遭来白眼和毒打,我奶奶她也打过我。”

    “又过了几天,奶奶见我还不吭声,她就用药把我迷昏,类似电视剧里面的那种,我完全没有了意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等我醒来时我浑身都被捆起来了,那些绳子就像蜘蛛网一样把我绑着,我无法动弹。”

    她说话的语气平静的就像是池塘的这摊死水一样,即使你给它扔去一颗石子,它最多浮动一丝涟漪,马上又回归平常,她越是这样,我内心越是不安,跟之前真是一反常态,我虽然不说话,但是我有点害怕。

    “我被两个男人架着胳膊拖着要进去大堂内,就像拖着一袋面粉,那天晚上月光很明亮,中间过道的地方就像是倾泻了水银,亮堂堂的,我看着对面两张椅子坐着两个板着脸的公公婆婆,身边站着的正是我的奶奶。”

    “除了脚,我身上都被捆着。两边张灯结彩,红灯笼下坐着很多上了年纪的老者,他们敲着鼓,吹着唢呐,那鼓就像是我的心脏,他们每敲一下,我的心就震颤一下,还有个穿着黑衣服的和尚,他在右边绕着敲鼓的人打转,禅杖在空中旋转,说着一些似有似无,我没听懂。”

    我极力聆听着她谈吐的每一个字,呼吸着,池塘里的水散发着那股恶臭也不是那么臭了。

    “你知道吗?阿禾,那个黑衣服的和尚围着两口棺材打转。棺材上面还挂着两个大红花,整个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喜庆的意思。”

    “来到了大堂里面,我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他们拎着我和一个已经闭着眼睛的男人成亲,我挣扎了,也想要逃跑,然而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换来的,还有我奶奶她……。”

    “她什么!”我近乎吼出来。

    “她抓了一把头发塞进我的嘴里,拿起一根给冬衣补条的针,一个男人在身后按着我的头,她就那样一针一线的,好像我的嘴唇是她手里的棉衣,穿针引线,不消会,我就发不出声音了。”

    她转过脸来看我,把黑色的口罩摘了下来,我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嘴唇上就像有一条蜿蜒的蜈蚣趴在上面。

    “疼!”她把头缩了回去,把我的手拍打开,反手变成她抓住我的手,她抓的很用力,我没动,让她抓着。

    “我好像太累了,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我做了个噩梦,那个男人拖着看不到的脚向我走来,旁边还有好多人敲锣打鼓,给他助威一样,就好像,我,我这里是他的终点线一样,后面还有我的奶奶,她那些缝衣针。”

    “我以为我死了,就在我认命的时候,我躺在棺材里看到了一丝缝隙,我看到了光亮,就像水银一样,我那时候就想,阎罗王那里看的到月亮吗?我能一直就这样看着吗?”

    我伸手去剥开她额头前的刘海,想看看她眼角的结痂,她的额头上一大片淤青闯入我的视线,她虽然没有抗拒,但是双手握着我的手腕。我想上去亲吻她的额头,我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无声无息。

    “后来,我就撞,我拼命的撞,我不想他们靠近我,我要去看那些洒在碎玻璃上的光,我咬着牙发不出声,我知道即使能张嘴也没用,应该是牙齿咬的太用力,那些血我都给咽了进去,那时候,我无比的也想喝他们的血,他们的血肯定也是咸咸的,但是我不怕。”

    停顿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李冉的声音开始混杂着些许呜咽,我起身盘腿对坐在她身前,脸颊两侧的挂珠止不住的顺着我的大拇指落下,我不断的给他擦拭,亲吻着,她的眼珠映照在我的瞳孔里。双目无神的呆滞,空洞无物。接着,她伸起手来打我的脸,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我感觉得到疼痛,但是是那种麻麻的,就像是那种被人狠狠地掐着脖子按进水里要窒息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撞不破那块该死的木板呢?为什么!”

    “你知道吗?阿禾!我当时就快要不能呼吸了,就快要不能呼吸,我大口呼吸着,但是那感觉就像在水里要淹死了一样。”

    她停止了打我的脸,转而抓着我的肩膀,手指就好像要凹进我的骨头里般的抓着我。锤了几下胸口,嗷了一声,失声一样喊出最后一声‘为什’,没喊出最后一个字,晕了过去。

    那天她就靠在我的胸膛里,不知道是昏了还是睡着了,尚有呼吸。我看了一夜眼前的月光,倾泻如注。直到天微蒙蒙亮,我抱着她走了一路,头发垂在半空中,雨后的乡野,空气很清新。

    冬天是不会停下来的,所以花朵会枯萎;冬天到达的地方,永远都有花朵。

    ——————————————————

(文中部分人物地名系化名)

著:@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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