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将凌儿唤到屋中,对她推托近来济世堂杂务繁多,自己身子有些不济,想修养一些时日。她十分慌乱,急急要请大夫来看,我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她。
“小姐,自个儿的身体,你怎不知爱惜,”她皱着眉抱怨,“往后若落下了病根,可有得你后悔!”
“唉,凌儿,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快活似神仙~”我提溜着眼波,朝她笑了一笑,“我不过是想偷几日懒,你偏要找人来戳穿我不成?”
她掩嘴笑出声来:“好罢好罢,反正眼下快过年了,小姐就好好歇歇,诸事奴婢自会安排。”
“好凌儿,你真是我的福星。”我巧笑着道了一句,顿了顿,又朝窗外看了看,状似无意的问:“楚儿回来了么?”
凌儿闻言亦下意识的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还有一会呢,现在还不到下学的时辰。”
“噢…他已习惯学堂的日子了罢?”
“是,起初他还不愿意去,现下却比谁都还积极,”提及弟弟,凌儿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温暖的神情,“我们这样的身份,按理是不能去学堂的。楚儿也过了启蒙的年纪,若是没有小姐,他万不会有念书的机会…”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是楚儿这孩子太讨人喜欢,”我朝她笑道,“教书的夫子不也称他‘知书懂礼,颇有资质’。否则也不会破例收他为弟子了。”
凌儿轻轻的提起嘴角,酝着一抹略微自豪的笑:“希望他能承夫子的吉言,往后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男子。”
“会的,会的。”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宽慰她道:“依我看呐,咱们楚儿,日后长大了,必然是要中个状元当当的。”
凌儿眉眼弯弯:“小姐,你可真会拿人打趣…”
我看着她欣慰的模样静默不语,心底却不由得有些忧愁,这样平静的日子不知还能持续多久…我若是走了,他们姐弟二人又该如何呢…
这日黄昏,吴楚儿来到了我的房中。
“阿持姐姐,你找我?”楚儿立在雕木门边,额间挂着三两汗珠。今日他着一身灰白长衫,腰间还跨着一个素净的布袋,布袋的口子没有封好,露出了几卷书卷。
“啊,是,进来说话。”
我坐在茶桌旁朝他招手,他应声而进。
“今日下学有些晚?”我随口问着,顺手递给他一盏茶,“渴了罢?先喝口水。”
他舔了舔唇,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方才点了点头道:“是,新教的文我没有学好,所以夫子罚我打扫学堂。”
“的确该罚。”我打趣笑道,“今日学的什么?”
“学的《郑风》。”楚儿低垂着眉眼,恭敬的答。
“这么快便学到了诗经?”我有些讶异。
楚儿点了点头:“夫子说,《诗经》乃众学之始,是立人与立行的标准,所以一定要学好。”
“不错,”我欣慰的点点头,又问:“你最喜欢其中哪一首?”
楚儿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羞赫,犹豫了一下,道:“是《东门之墠》。”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人间的诗词如此繁多,我实在想不起来这是其中哪一首,于是我道:“咳,楚儿,今日我便替夫子考考你,看这首《东门之墠》你是否熟背于心。”
他抿了抿唇,低垂着眉眼,然后缓缓的念道:“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
“完了?”
“…后面的,楚儿不记得了。”
“你学的这样不上心,难怪夫子要罚你,”我抬起手指用力戳了一下他的小脑袋,顿了顿,又迷惘的问:“这首诗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大懂。”
“……”楚儿不说话,只将头低得更深了。
不知是何故,我只觉他的脸庞竟比适才进来之时要红上半分,难道他是因为自知学艺不精,所以羞愧于心?
正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尴尬,却听楚儿稚气的声音传来:“阿持姐姐,今日找楚儿,是有什么事的罢?”
我一顿恍然,险些忘了正事,我轻咳正色,问:“那个…楚儿,昨日…”
还不待我将话讲完,楚儿忽然抬起头来,将我的话拦截而断:“昨日楚儿陪大姐去街上购置年货,很晚才回来,不知阿持姐姐有什么疑问。”
我一时愣住,不明白这孩子是何用意:“…我是说,那个梅花簪…”
“梅花簪?什么梅花簪?我可从没有看见什么簪子。”楚儿言语平静的道,“楚儿昨日回来后,一直待在屋中温习功课,不曾出来过。”
“……”
他一双眸子正淡然的与我对视,那目光远超一个八岁的孩童,令我顿时哑口无言,不知再说什么为好。
“阿持姐姐?你怎么了?”
“噢,无事,”我木然的道,心念微转:“其实是府里有下人丢了首饰,所以问问你可否看到过。”
楚儿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这样的杂事,阿持姐姐就不要挂在心上了。”
“...说的是,是啊…”
他站起身来,朝我拱手道:“阿持姐姐,若无他事,楚儿便先回屋温书了。”
“嗯,没什么事了…你回去罢。”
他头微微放低,向我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我望着他半大的背影依然愣神不已,这究竟怎么回事?莫非净玄封住了楚儿关于昨日我受制的记忆?可他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干涉这孩子的记忆…
正在这时,楚儿的身影却顿住在门扉边,只见他微微侧着脸,并没有回头。
“阿持姐姐,你身子不好,往后要多个心眼,那些个不明不白的东西,就不要再收了。”
“……”
注: 《国风·郑风·东门之墠》
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
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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