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仇恨,你消散了么

图片摄于花溪

阿翔是我支教时班里的一个孩子。

那个小山村的名字很美,花溪。从未见过的清澈蓝天,纯净的没有一丝云朵,梯田上一片绿意悦人,田里有老水牛慢悠悠的吃草,学校后山满坡的向日葵阳光下金灿摇曳,我们几个一起去支教的女孩子笑嘻嘻地相约改天去后山拍照吧,同行的队伍里刚好有学设计的大哥且称他W哥吧,W哥无比爽快的答应了。

我和W哥是四年级的班主任,这个班里孩子都很好奇我们将会教些什么新鲜的东西。第一堂课,我教习诗词,宋代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稚嫩的童音书声琅琅,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接下来的课,W哥顺着我的课教习绘画剪纸荷花和莲藕,看着新奇的油画棒和各色卡纸,孩子们的眼睛里光芒闪动。

当时阿翔还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想,当时的他眼睛里也是有光彩的吧。

大人总爱问小孩子你有什么梦想,大概是被社会磨平了棱角期盼一些童真吧。

我想当科学家。嗯,真棒。(毕竟是小孩啊)。

我想当画家。嗯,真棒。(你会素描水彩还是国画,还在做梦的年纪啊)。

我想当老师。嗯,真棒。(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问到阿翔,“我想当兵",一字一顿,却恨意满满,拿着画棒的小手不自觉的握紧, 一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却透露出一种慑人的仇恨。垂髫的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深沉的心事,我和W哥当即商量去阿翔家做一次家访。

不过膝盖的个头在蜿蜒的山路上跳跃,我一路心事重重,一半好奇一半担忧,毫无兴趣欣赏路边美景,爱摄影的W哥也情不自禁加快脚步。

走了好久的山路总算到了阿翔家,这是一所我从未见过的奇怪房子,一楼是瓷砖铺地,无比豪华,只是浓黑的油烟盖住原本洁白的墙壁,二楼却是只有一半的红砖房,甚至连一个房间都没有盖完,好像主人有急事匆忙落下的碗筷,有种人走茶凉的凄凉感。阿翔只有一个奶奶,我们费力的从奶奶的方言中了解到一些细枝末节。

阿翔的爸爸原本是黑帮老大,家中富裕无比,一次口角中不幸被人打死,妈妈承受不了年轻丧偶又家道中落的打击,痛哭很久后一夜之间不知去向,阿翔只好跟着年迈的奶奶以种地为生。当奶奶平静的讲起这一些时,阿翔默默地站着一边,捏紧疤痕累累的拳头,轻轻的说了一句”我要杀了那些人“,一颗心顿时像被大雨浇透,湿哒哒的在滴水。面对这个孩子,一向能言善辩的我竟什么话都说不出,连安慰都觉得无力。

有时候,不能感同身受不能承担你的痛苦也是一种痛。一种叫做无能为力的失落。

W哥勉力维持着尴尬的局面试图劝导阿翔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我一直在沉默,是啊,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是谁来给这个无辜的孩子一个公平的童年?当其他孩子在父母身边撒娇要玩具的时候,阿翔在哪儿,是在田里劳作不小心被割破了手指,还是低着头偷偷哭泣羡慕他人的幸福哀叹自己的不幸?

回去的时候阿翔执意要把自家磨的两瓶香油送给我们,我沉默,W哥推辞不过只好接下,看着阿翔难得的微笑,心里大雨倾盆,两个素昧平生仅仅带着一腔热血来寻找人生意义的支教老师微不足道的一点温暖就能让你这么开心,这样的阿翔,让我心疼。

阿翔,阿翔,想让儿子自由翱翔的意思么?在这个落后的小山村,凡事只能靠武力解决,阿翔爸爸也是想为儿子撑起一片天迫不得已才走上了黑道吧?这究竟是谁的错?是那个打死阿翔爸爸的人么?不。他应该也是有儿女的人吧。那么,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毁了阿翔和那个杀人犯孩子的童年?

回去的路上,W哥的单反在脖子里摇摇晃晃不断砸着胸膛。里面是阿翔和奶奶生平唯一的合影。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镜头里的阿翔是傻傻微笑还是依旧痴痴的看着地面。

路过一家二层小洋楼,里面的大壁挂电视机传出动画片的歌曲,我终于崩不住泪蹲在地上哭,W哥默默地站在我身边抽烟。

临走时,我特意给阿翔留了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他这个号码三年内不会换。

可我的手机始终没有来自花溪的一条来电记录。

醒在陌生的地方 镜头变成了刀枪 耳语也变成了真相

吉他告别了肩膀 诗人弃守了边疆 我们活在巨大片场

幸运的孩子 爬上了殿堂 成果代价 都要品尝

单纯的孩子 是否变了样 跟着游戏规则 学着成长

轰轰烈烈的排行 沸沸扬扬的颁奖 跟着节奏我常迷惘

当人心变成市场 当市场变成战场 战场埋葬多少理想

回想着理想 稀薄的希望 走着钢索我的刚强

伟大和伪装 灰尘或辉煌 那是一线之隔 或是一线曙光

                              五月天《我心中尚未崩坏的地方》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如果你去过花溪或着有机会去,拜托你抽空去看看阿翔好么?又或者,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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