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下来,路上行人很少。一名头戴旧军帽的老头顶着拐杖站在路边,一看就是个啜菽饮水的老人。可能是天冷,他的下巴不停地打颤,也可能是牙齿掉光了,他总是吱唔着,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可看他全身颤抖的样子,我明白他真的老得走不动了。
我看他可怜,顺手拦了辆车,叫他坐车回去,可是他不坐,而是用拐杖敲打着地板喘着气艰难地说:“不回了,不回了。”
我看他心绪不定,忙把石椅上的灰尘擦了擦,让他坐到石椅上。他把拐杖斜靠在旁边,然后仰望着天空长吁短叹。
他坐在我身边,可是从不看我,只是自言自语。
“这些年,什么都没有了,好好一个家,好好一个家!就这样毁在他手里了。”他的眼角老泪直流。
“都那么大的人了,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小时候打过骂过,长大了,再也不听我的话了,动不动还要顶我,天天要钱,要去干什么不好,偏偏干这种事。”
他停了片刻,又往下说:“小时候人人都说他成绩好,让我送他到县城读书。本以为他会学好,可是去了县城就学坏了,打架、玩女孩子,还喝酒抽烟,回来还带着女孩子,学习成绩没有一科及格。”
“唉!一步错终生错,真不该让他去城里读书。”
“读不成书了,也不回家来和我干活,我是个木匠,我养活一家人,还拉扯几个人读大学,就他没出息。”
“坏我名声啊!生了这个败类,整天向他哥他嫂要钱,还把我的存折也偷了。”
“咱都以为他大了,看他没文凭又找不到工作,钱也就给他了,哪懂他会干这种事。”
“人大了也不娶个媳妇过日子,整天和那些吸毒仔在一起偷鸡摸狗。”
“不知道是祖上积的什么德,不给子孙留条活路。”
“那时候别人说他吸毒,我都不相信,他也说不是,只是他那伙人里有人吸,我都屡次劝告他,叫他不要和那些人再来往,可是他死也不听,还说树正不怕影子斜,别人做什么都跟他无关。”老人给自己点了支香烟,烟雾腾旋。
“给社会上的人笑话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世人,亲人朋友都没法面对,人人都生孩子,就我这孩子坏。”
“花钱送他去戒毒,可是回来又吸,去坐牢了,回来也吸,屡教不改。”
“那一次以为他死了,都订好棺材板了,厌贱啊!我们都不想认了,大伙儿都想要扛出去要埋了,可是叫个赤脚医生来打了一针,又活过来了。他都不怕死的咧,都从死亡线回来的人了,还不改悔。”
“上个月才托人到派出所把他领回来,又吸了。”
“一没钱就大吵大闹,那天还用刀架在我脖子上要钱,还把他娘推倒了。”
“你看看,在医院谁跟你在一起,还不是你娘和你哥,你那些朋友去哪了?我做爹的心里难受啊!要我替你死都可以,我都老了,都要死了。”
“这一次,你死也好,活过来也一样,不如早死早好,免得家人难受。”
“一败涂地,家都这样破落了,也不想想家里人是怎么过的,你哥的摩托车都偷去卖了,灌地用的抽水机也偷去卖了,下一步就要去偷去抢了。”
老人边说边抹泪,我给他递一张纸币,他擦了擦,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仰面流泪。
我向他身边靠近,掏出一支烟给他点上问:“老伯,你今年多大了?”
“六十八了。”他说。
六十八的人看起来有八十岁了,我看着他斑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有点怀疑。
我明白他的儿子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是毒瘾发作,现在正处于死亡的边缘,可我不懂安慰他,虽然他心里正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