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和辛辛纳图斯

这回说的不是古罗马帝国,而是新罗马帝国的事情。话说人称“新罗马帝国”的美利坚合众国,原住于此本是印第安人,后来英国通过不断的殖民战争,将这块土地据为己有,到了18世纪的时候,英国在除今天的加拿大以外的其他地区一共建立了13个殖民地。由于宗主国和殖民地的矛盾不断加剧,最终宗主国英国和北美13个殖民地之间爆发了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殖民地方面的军事指挥官是一个曾经在殖民地军队中担任过军职、也曾经在七年战争中被法国人俘虏并释放的小奴隶主,此人大名就是乔治•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

乔治•华盛顿于儒略历1731年2月11日,格里高利历1731年2月22日出生在弗吉尼亚地区威斯特摩兰县的自家农场里。华盛顿祖上在英国虽非贵裔,亦是名门。英王亨利八世曾赐给华盛顿家族以土地,并委任其家族不少人担任官职。但由于英格兰清教徒革命,华盛顿家迅速败落,不得以,华盛顿的曾祖父约翰•华盛顿于1657年移民至弗吉尼亚。

到了华盛顿的父亲奥古斯丁•华盛顿这一代,华盛顿家在殖民地已经营了三代人,特别是在奥古斯丁的努力下,华盛顿家获得了大量土地,并建造磨坊,试图开采矿山,虽然比不上豪富之家,但也小有积蓄。在华盛顿小时,家资尚属殷实,他的两个哥哥被父母送到宗主国读书,学习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去了,华盛顿因为年纪尚轻,便在附近的教堂里学一点儿语文数学。到了华盛顿10岁的时候,由于父亲去世,他被继承父亲家财的同父异母长兄劳伦斯监护。

中国俗话说长兄如父,此言对于华盛顿也是如此。劳伦斯在英国上过学、当过兵打过仗,见多识广,而华盛顿的嫂子安妮出身大户人家,文化素养较高。这一兄一嫂对小华盛顿的影响不小。此时的华盛顿耕读持家,特别对测量技术十分熟悉。但到了华盛顿20岁的时候,华盛顿的长兄劳伦斯和劳伦斯的独生女儿相继去世,按照遗嘱,华盛顿继承了农场。作为农场主的华盛顿开始大展手脚,庄园面积迅速扩大,奴隶的数量也不断增多。但他并没有被这“两亩地一头牛”的生活所束缚,长兄生前关于服役期间的各种故事、经历让这个20多岁的农场主时刻都做着投锄从戎的梦。他才当上农场主不久,弗吉尼亚的副总督就任命他为少校副官。

华盛顿少校刚刚上任就遇到一件大事,副总督派他前往法国人处送最后通牒。他历尽千辛万苦,才到了法国人那里。最后通牒送上,法国人不干,他又千辛万苦的回去了,并把法国人的情况原原本本的上报。副总督见华盛顿这趟任务完成的不错,给他晋升一级,成为中校。不久,华盛顿中校就接到任务,去援助另一队人马,最后大胜而归,打死法军队长,并晋升上校。但好景不长,华盛顿上校率领的部队很快就被人多势众的法军围困,华盛顿上校一战而降。

好在不久他就被放了回来,被释放的条件是他签署了一份自己看不懂的文书。这份文书上说华盛顿阴谋暗杀了那位在上一场战斗中被打死的法军队长。而华盛顿看不懂的原因则是这份文书是由当时的国际通用语言,当然也是法国人的官方语言法语写成,而这位美国总统则好不认识法语。这份文件实际上是昭告国际,英国的殖民地军官违反国际法暗杀了法军指挥官,这就让法国印第安人战争中法国军队师出有名。

此后,几经杀伐,华盛顿上校在仅仅22岁的年纪就成为了整个弗吉尼亚殖民地军队的指挥官。但是这时候华盛顿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虽然是指挥官,虽然是上校,但因为他这个上校只是殖民地官员任命的,而非英王委任的,所以他只不过是殖民地军队的一名军官,比正经的英军军官差得好远,一个有英王委任状的小小上尉就能公然抗命。为此,华盛顿曾经多次向北美英军总司令提出过自己想要得到英王委任,以便更好的效忠宗主国,尽犬马之劳,但是这些要求总被拒绝。上校之上,就是将军,殖民地的官员显然无法委任他如此高位,但是在当时英国对北美殖民地的政策背景下,他想要用自己的殖民地军队上校换一个英军上尉估计也是很难——这大概就是二战期间日军和伪军关系的一个侧影。

一怒之下,华盛顿辞去军职,回到故乡。很快,他就和一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寡妇玛莎结婚了。这个玛莎虽然这时候岁数不大,但已经是生育过四个孩子的娘了,只不过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她的四个孩子只活下来两个。这一场婚姻,也给华盛顿带来了巨大财富,玛莎陪嫁的土地有1.5万英亩之多。此后,华盛顿可能不是弗吉尼亚最有钱的人,但肯定的最勤奋的有钱人。他在自己的土地上,勤于管理、乐于发现新的经济增长点,这段生活让这个没当成正规英军的前殖民地上校很是心满意足。

时光荏苒,到了华盛顿30岁以后,英国由于财政入不敷出,开始对殖民地采取越来越严格的政策,殖民地对宗主国的离心力也越来越强。到1770年末,有人认为在西部建立第14个殖民地万达利亚的计划已经成熟,他于是派人去万达利亚地区,对1万英亩的土地进行勘探和测量。此时此刻,未来的美国总统其实只不过是想在殖民地体制下做一个土地主,但英国人的做法很快就让这个土地主的梦想化作云烟。随着波士顿倾茶事件,英国和殖民地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所谓第14个殖民地的计划也就破灭了。这大概着实恼怒了华盛顿。不久,华盛顿就作为7名弗吉尼亚的代表参加了第一届大陆会议。会议召开时,华盛顿最引人注目,他是唯一一个穿着军装的代表,并表示愿意一战。

华盛顿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成为弗吉尼亚殖民地军队的指挥官,到如今又身穿军装坐在了大陆会议的会场。如果在座的代表要推选一名指挥官或者军事方面的顾问的话,肯定非他莫属。殖民地在1775年4月于列克星顿和康科特与英军开战后,越来越希望有一名指挥官来统一指挥所有的殖民地军队。这个时候,参加第二届大陆会议的华盛顿,就在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的推荐下,众望所归的成为所有殖民地军队的总指挥。

华盛顿所率领的殖民地军队和英军进行了8年的独立战争,到最后一战的约克镇围城战役结束之后,在殖民地的英军全部投降,英国议会被迫赞成议和。随着1783年英美巴黎和约的签订,这场美国独立战争正式落下了帷幕。华盛顿作为这场战争中胜利一方的指挥者,大概会感慨万千吧。他年少的时候时刻都想成为一名军官指挥千军万马;青年时虽然实现了当指挥官的梦想,但他这名殖民地军队的上校居然指挥不了英军的一个上尉。在他40岁以前,成为一名英军正规军的军官大概是他毕生的梦想,这一梦想既来自于华盛顿家数代人对英王的忠诚,又来自于他长兄劳伦斯的言传身教。但是这个梦不但早早破碎,而且他还要举起枪来,对准那些实现了自己梦想的英军正规军军官们。这是如此的讽刺,又是如此的真实。等到北美英军副总司令查尔斯•康华里中将(Charles Cornwallis)向他投降的时候,他大概应该心满意足了吧。达成自己的目标和战胜自己的目标之间,何者更令人满足呢?未达成目标是碎梦,战胜目标也是碎梦,何者更残忍呢?我不知道,或许华盛顿知道。

华盛顿在领军战胜英军之后,辞去一切军职,卸甲归田。他以为,如今革命成功,天下自当由文官治理,自己一介武夫,不宜干预治国。但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数年之后,他还是要出山,凭借威望主持美国制宪会议。再之后,他众望所归,成为美国第一位总统。华盛顿在总统任上一干两届,总共八年,且拒绝任何总统薪俸。八年之后,华盛顿拒绝担任第三任总统,坚持要退出政坛。由此也开创了美国总统连任不超过两届的惯例。这一惯例直到二战期间,才被富兰克林•罗斯福打破,并旋即被美国国会通过的宪法修正案所正式确立。

华盛顿的军衔最为奇特。1775年,第二次大陆会议决定创立大陆军(Continental Army)时,经马萨诸塞州的大陆会议代表乔治•亚当斯提名,华盛顿被任命为“将军总司令”(General and Commander-in-chief),嗯,按照中文传统,似乎这个职位翻译成“大将军大司马”更为合适。华盛顿在此职任上一直干到他卸任总统。到了他卸任总统后的1798年,新任总统、他当年的副总统、昔日提名他为将军总司令的乔治•亚当斯又任命卸任总统华盛顿担任“中将总司令”(Lieutenant General and Commander-in-chief of the armies)。看到这里可能有熟悉当代美国军制的朋友们会奇怪,General在现代美国军队里说的是四星上将,而Lieutenant General则是三星中将,这华盛顿的军衔怎么越来越低呢?

原因就是华盛顿的第一个军衔是泛指的将军,而第二个军衔中将则是在美国开始正规化建设之后特定的中将。而且和后代美军中将肩章上戴三颗银星不同,华盛顿中将的简章上面是三颗金星。

中国古代,人死后也往往能得到朝廷的加官。在民主的美国,这样的事也是有的。华盛顿中将死后,美军编制越来越大,兵种越来越多,武功越来越显赫,到了一战时,老将潘兴带着一干后来在二战中叱咤风云的小伙子远征欧罗巴,被许在肩章上佩戴四颗金星,授予“特级上将”(General of the Armies)军衔。这样,潘兴军衔已经比华盛顿高了不知多少,而肩章上的金星数量也超过了华盛顿中将(插一句,华盛顿之后,美国的中将肩章上是三颗银星)。二战末期,美国政府又超擢了九位“五星上将”( General of the Army),肩章佩戴五颗银星。从字面意思和肩章佩星看,这九位五星上将还是低于潘兴。

最后,到了美国建国200周年的1976年,福特总统下令,追封美国太祖总统、大将军大司马华盛顿中将为“美利坚合众国大将”(General of the Armies of the United States),位在诸将之上。华盛顿中将的待遇问题才得到了根本性解决。

本文另外要说的一位则是古罗马帝国的执政官辛辛那图斯(Lucius Quinctius Cincinnatus)。其实按照拉丁语发音,此公本应该姓“金金那图斯”的,原因前文已述。辛辛那图斯生于公元前519年的罗马帝国,此公出身贵族,从政以来,致力于提升罗马平民面临法律环境,而其子凯索(Caeso)则可谓不肖其父,常常将保民官从罗马公众集会的广场上驱逐出去,以期阻止平民议事、产生决议。按古罗马制,罗马公民分贵族与平民,平民选举的保民官有权召开平民会议,通过决议,以保障平民利益不受贵族侵犯。而辛辛那图斯衙内所为,破坏了这种制度,赤裸裸地将贵族阶级对平民阶级的藐视暴露出来。如此不讲民主的做法自然要遭受惩罚。公元前461年,凯索被缺席判处死刑,惊慌失措地逃亡外省。好在法治的罗马也有献金赎罪的制度,辛辛那图斯将自己多数土地变卖了,换钱替儿子赎罪。

如此大义灭亲、遵纪守法而非纵子枉法的举动自然让辛辛那图斯在政治上收获很大。次年,辛辛那图斯被选为执政官。按罗马制,执政官和保民官互为敌体。辛辛那图斯在位时,执政官为盖乌斯•忒任提留乌斯•哈萨(Gaius Terentilius Harsa)。说起来这位忒任提留乌斯也是手段了得的平民政治家,在位期间,趁着罗马元老院要对付意大利北部的沃尔西人(Volsci),努力推动了一系列有利于的平民的改革,特别是将贵族和平民平等对待的成文法。这些成文法经过十年的发展,最后成为罗马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十二铜表法”。辛辛那图斯虽然心意倾向平等对待平民,但忒任提留乌斯如此激进的主张似乎突破了他的底线。但无奈帝国此时正有外患,攘外必须按内,辛辛那图斯和元老院只好向平民妥协。

公元前458年,罗马执政官卢修斯•米努基乌斯•俄斯奎里努斯•奥古里努斯(Lucius Minucius Esquilinus Augurinus)率军出征埃奎人和萨宾人(the Aequi and the Sabines),结果在罗马城东南的图斯库鲁姆(Tusculum)被敌人设伏包围。少数罗马士兵突出重围回到罗马,上禀元老院,执政官深陷埋伏之中,大敌不日将进攻罗马。元老院听说噩耗,大惊失色。此时,另一位执政官盖乌斯•纳乌提乌斯•儒提鲁斯(Gaius Nautius Rutilus)年迈,无法率领残军抵抗蛮夷。情急之下,元老院只好搬请已经卸任执政官十几年的辛辛那图斯出山。元老院接受执政官提名,任命辛辛那图斯为独裁官,上马领军、下马领民,为期半年。

前文说过,辛辛那图斯为了替子赎罪,将大部田产都变卖了,卸任之后,住在一处小农庄里。元老院决议已定,派遣几位元老,前往山庄请辛辛那图斯出山。几位元老到了山庄,将元老院决议告知辛辛那图斯。辛辛那图斯当时正在田间劳作,听了决议,高吼一声:诸事谐乎?元老们答道:公不出山,奈苍生何?又唤辛辛那图斯的妻子为他换上元老袍服,去罗马元老院听命。

辛辛那图斯穿着元老袍服,与元老们乘船渡过台伯河。船到对岸,自己三个儿子和多数元老都已经候着了。十二位执金吾(lictors)连忙过来护卫独裁官。翌日清晨,辛辛那图斯在执金吾护卫之下,来在罗马公众集会的广场,提名人称罗马武艺第一的卢修斯•塔尔奎提图斯(Lucius Tarquitius)为骠骑将军(Master of the Horse),以充副贰。之后,辛辛那图斯又来到平民会议,下令所有当服兵役之人,于日落之前,到火星战神神庙前点卯。

安排好军事,辛辛那图斯率军出征。他自率步兵,塔尔奎提图斯率领起兵,和埃奎人战于罗马城西南20公里处阿尔巴诺丘陵(Alban Hills)附近的阿尔基多斯•蒙斯(Algidus Mons)。埃奎人围困了罗马执政官,正在志得意满之时,哪里能料到罗马城中还有如此精锐杀到,仓促之下,兵败如山。埃奎指挥官被俘,连连向辛辛那图斯求饶。

辛辛那图斯深知,罗马击败埃奎,不过是趁其不备而已,若坑杀降卒,则埃奎人哀兵再起,罗马永无宁日。于是辛辛那图斯告诉埃奎首领,若埃奎首领肯身负铁链,从罗马人三杆长矛下屈身走过,以示臣服,便饶过他们。埃奎首领照吩咐做了。罗马与埃奎的战争到此告一段落。

辛辛那图斯取得大胜,班师回朝。刚到罗马,便让士兵解甲归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自己也辞去独裁官一职,继续归隐山林。从辛辛那图斯担任独裁官到他辞职,前后不过十五日而已。

时光荏苒,又到了公元前439年。这一年保民官塞浦路斯•麦留斯(Spurius Maelius)叛乱,意欲废共和而复辟王制。元老院又搬请80岁高龄辛辛那图斯出山,授予独裁官一职,平定叛乱。叛乱平定之后,辛辛那图斯依旧辞职返乡,直到老死。不过他死的时候,已经是公元前430年了,享年90虚岁。

辛辛那图斯两次做独裁官,拯救罗马于危难之中,功成身退,体天之道。华盛顿于美国革命成功之日卸甲归田,担任两任总统之后推位让国的事迹让美国人以为如此圣行贤迹堪比古罗马之辛辛那图斯,故将华盛顿尊称为“辛辛那提”(Cincinnati),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市。此二公于历史之上,真真有颇多相似之处。不过辛辛那图斯两次出山,都是高龄,即便贪恋权栈,又能持续几何?华盛顿一生无子,当时美国总统无权无钱,一直连任总统到死,比山林之乐又多几许?后人读书,不得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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