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听到他在书房里打电话,居然大声说:“这篇文章老杜看过了,他认为……”我闻言大惊:什么?杜甫看过了?他们居然能请到杜甫审读文章?!原来,此老杜非彼老杜,而是父亲那些年研究的当代作家杜鹏程——长篇小说《保卫延安》的作者。有一些父亲的学生和读者,后来议论过父亲花那么多时间和心血研究杜鹏程是否值得,我也曾经问过父亲,对当初的选择时过境迁后作何感想。父亲的回答大致是:一个时代的作品还是要放在那个时代去看它的价值,杜鹏程是个部队里出来的知识分子,他一直在思考时代和自我反思,他这个人很正派、很真诚。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有了一个“大胆假设”:杜甫是“老杜”,杜鹏程也是“老杜”,父亲选择研究杜鹏程,有没有一点多年酷爱杜甫的“移情作用”呢?说不定哦!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怎奈去日苦多,人生苦短。“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可叹智者死去,与愚者无异。十年前,父亲去世时,我才真正懂得“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这几句的含义。可是我宁可不懂,永远都不懂。
父亲如此喜欢杜诗,于是,安葬他的时候,我和妹妹将那本他大学时代用省下来的伙食费买的、又黄又脆的《杜甫诗选》一页一页撕下来,仔仔细细地烧给他。
不过这时,我已经喜欢杜甫了。少年时不喜欢他,那是我涉世太浅,也是我与这位大诗人的缘分还没到。缘分的事情是急不来的——又急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