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瓦的白炽灯悬挂在发黑的房梁上,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两只飞蛾在灯泡周边打转,好像失去导航的飞机无处着陆。一只孤零零的蟑螂在墙上游荡,最后在墙上的缝隙中消失了。外面寂静,透过木子窗户,唯有虫鸣让人感到悦耳。
陈琛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始终合不上去。兰香脱掉鞋往被窝里钻,嘴里嘟哝着:“二猫发财了,二猫发财了……”陈琛的两个胳膊架在枕头上没有回答兰香。兰香又说:“小英也太不要脸了,二猫给什么要什么,两万都敢接……”“哎,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英为人。”陈琛终于开口,接着说,“实际上黄叔是应该接受二猫的两万块钱的,又死要面子他……”兰香突然问:“那你说明天,咱要不要接下二猫的两万啊?”兰香见陈琛不回答顺手一拉熄灭了白炽灯。
大黄狗灵敏的耳朵抖动了一下,立即睁开双眼,朝山那头仰起头“旺旺”直叫。俯身拔草的小英见有动静,吆喝玩泥巴的小妮子赶紧去看看咋回事;黄叔不停地咳嗽拄着拐杖往门口走去,走到大门口终于艰难吐出了一口痰;陈琛和兰香两人站在南门吆喝着大黄狗别去,可是大黄狗见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实在按捺不住前去做哨兵。大黄狗的信号引起各家“弟兄”纷纷响应,现在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
二猫驾着全自动的黑色奥迪慢悠悠地驶过山林,路途的坎坷不平让他受尽了折磨,然而他愿意这么做。下了车,他摘掉大墨镜,习惯地用手屡屡自己油光发亮的头发。看到陈琛夫妇已经等候多时,他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走了过去。
兰香嘴快:“二猫,瞧你个老板像。”还没说完,陈琛制止兰香说:“二猫是你叫的吗?现在要叫二猫张老板。”二猫手一挥:“琛叔,别这样说,我在你们心中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二猫。”
小英趔趔趄趄提着菜篮,脸上有一抹草灰,向兰香家走去。玩泥巴的小妮子早已一马当先跑到二猫的奥迪车旁边,仔细探个究竟。小英对河岸对面的黄叔吆喝:“黄叔,二猫来了,赶紧来琛哥家。”黄叔点点头,气喘吁吁来了。
还没走进家门,二猫叫陈琛借一步说话,陈琛让兰香先招待一下家里的客人。此刻,他们来到了田间,站在田埂上。一阵夏风拂过,绿油油的禾苗迎风招展。小溪变得越来越小,清脆的声音却潺潺动听。一只白鸽从青色海洋缓缓跃起,向丛林深处归去。
二猫给陈琛递了一根“芙蓉王”:“琛叔,昨天你也知道,黄伯他不接受我那两万块,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说服黄伯……”
陈琛吸了一口:“黄叔这人就是倔。”
“对了,大娃现在怎么样了?”二猫自己也抽上一根烟。
“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城教中学,日子勉强能过。”陈琛用灰黄的指甲弹弹烟灰。
“二三四五娃呢?”二猫鼻孔冒烟。
“都还在读书,二三娃上大学,四娃读高中,五娃初中。”
二猫刚想说什么,远处的兰香喊:“回来吃饭了。”
小妮子洗了手后,手还是黑得跟木炭一样。小英给小妮子碗里夹上鸡鸭鱼肉,自己嘴里还不停嚼着猪骨头。小妮子的嘴巴油亮油亮,满手的油渍往衣服上擦了擦,继续吃她的饭。大黄狗蹲在地上,随时准备等待小妮子的骨头从空中飞过,然后一跃而上。
二猫给陈琛亮了一下二锅头:“琛叔,咱来点白的?”坐在上座的黄叔终于开口说话了:“给我也来点。”陈琛说:“家里没什么菜,二猫,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黄叔,你要吃什么就夹哩!”两杯白酒下肚后,二猫说:“山珍海昧有什么好吃,还是家里的东西才好吃。”
兰香端出一盘牛肉炒大蒜:“说啥话呢?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做去。”
二猫倒了一杯酒向黄叔走去:“黄伯伯,我爸走的早。那一年,恰好发大水,我家全部庄稼都淹没了,你给我家送了两袋大米。我妈说,她现在腿不好使,要是能走,她说一定当面谢谢你。”
黄叔镇定说:“没什么,没什么,你妈现在腿好点没有?”
“好了,所以你无论如何要收下我的一点心意。”二猫给黄叔递了个红包。
黄叔坚决说:“前天我都说过了,我不能收。”
陈琛见黄叔还是拒绝,便开口说:“黄叔,你就收下吧,这是二猫他妈的一点心意。”
黄叔只喝酒,不理会二猫。小英给小妮子夹上一个鸡爪:“黄叔,你就收下吧!”
黄叔说:“你们别看我现在一个人生活,我挺好。我也不希望我儿女他们来照顾我,我觉得我跟他们相处不了,一个人生活反而清净。二猫,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小英见黄叔执意不肯收下红包,便说:“那二猫,我也不能拿你的两万。”
陈琛说:“你瞎搅和啥呀?”
“你一个人辛苦,小英。”黄叔给自己添酒,“你看看小妮子,人家还小,你不能亏待了小孩。你老公跑了,谁照顾你们是吧?一到下雨,你家就漏水,赶紧去买点新的瓦片给屋顶补一补,给小妮子上个好学。”
二猫说:“小英阿姨,你是我妈妈的好朋友,是你陪我妈妈度过了那么多艰苦的日子。”
兰香把鸡汤端出来:“这是自己养的,二猫尝一尝。”
陈琛举起杯说:“来,二猫,我们都为你发财感到高兴。”
二猫扭过头来坐下,又给自己下了一杯白酒。小妮子吃得津津有味,不停地嚷着要这要那。大黄狗还在等待小妮子口中的骨头,实在等不及了,大黄狗咧着嘴巴,挂着舌头,口水不停往下掉。它偶尔动情地用脚碰碰小妮子,像是在说要给它骨头了。可是小妮子无论怎样都体会不了大黄狗的心情。大黄狗失望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黄叔身上,心想黄叔年老慈悲,应该会施舍骨头给它的。
二猫又给自己添上一杯酒:“琛叔,这杯敬你。”“悠着点喝。”兰香急了。
“琛叔,说实话,要是没有你当年那样狠心地教训我,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功。”
兰香疑惑:“咋了?我没听说过啊!”
“我跟大娃是同一年高考的,那一年我没考上,情绪很失落,成天喝酒打牌,无所事事。我妈也拿我没办法……”二猫说到这里很动情:“那次刚好是收割的时候,琛叔来我家帮忙,问我妈我怎么不在家,我妈就说我高考失利后,成日跟那些流氓痞子混在一起。琛叔很生气,找到了我。琛叔二话没说就给我打趴下了,说我没有骨气,成天窝着,是一个没有责任的人。”
二猫抹了一下泪水:“自从我爸走后,我沉沦那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彻底被人骂醒。第二天,我就一个人离开家去深圳闯荡,临行前我对我妈说我一定有出息。”
“琛叔,谢谢你,没有你的那次打我骂我,我根本不会有今天。”二猫把红包放在陈琛面前:“无论如何得收下,二三四五娃读书要用到。”
兰香看看陈琛,小英也看看陈琛。陈琛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收下了,“那是你有本事。”
大黄狗看见黑色庞然大物离开,又动员全村的士兵“旺旺”犬吠起来。望着二猫离去的背影,兰香对陈琛说:“你怎么还?”陈琛往家里回:“让二三四五娃还。”